暗夜灯火(1)(1 / 2)

【1 联谊会】

晚上七点整,距离米洛星军事学院五百米外的古堡式建筑矗立于黄昏之下,与璀璨的霞光交融成一幅浪漫朦胧的油画,就连水面之上的倒影也熠熠生辉。

学院和象牙白塔共同举办的联谊晚会还没有开始,但会场的氛围却已经十分活跃。小提琴的声音热烈欢快,是探戈舞曲一步之遥。

联谊晚会每三年才会举办一次,目的给哨兵和向导提供认识的机会,让哨兵和向导能够“自由结合”。不过话虽这么说,学院里的普通人也是完全被允许参加的。

“就是这里了。”

原本紧锁的窗户不知被谁偷偷从里面撬开了锁,此刻在外力的介入下露出了一道窄缝,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缝隙间闪过,紧接着就从窗户外翻了进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禁给人一种“惯犯”的感觉。

“顺利着陆,完美。”米拉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很快看到了通风报信的人,确认过眼神之后,得意洋洋地松了口气,抬手朝身后的窗户比了个“可以进来了”的手势。

藏在身后的男人紧跟着从窗户处一跃而下,然而就在他即将落地的前一刻,米拉不知看到了什么,身子往后一缩,以至于林安没来得及调整,直接与米拉撞在了一起。

“靠!”感觉到紧贴在自己后背的胸膛传递来的炽热温度,米拉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冷漠地把头转向罪魁祸首,眼里写满了嫌弃,“离我远点,禽兽!”

“该担心清白不保的人是我才对吧?”林安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却还是很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了距离,“我说,我们连衣服都没换,干脆别来参加了。”

一听这话,米拉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你这家伙迟到,我们至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吗?还要偷偷摸摸从这里进来,都是你的错!”

不等林安为自己辩解,米拉就拉住他胳膊,指着某一处幸灾乐祸道:“我靠,林安,快看,你那个恶导师也来了……”

“恶导师”指的是学院四年级情报系的主任雷德,林安的导师,此时正站在舞台侧台跟人说着话,时不时还朝场下望两眼。雷德平时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要求又极其严格,像林安这种不规矩的学生,落到他手里之后可谓是苦不堪言。

“看他到处张望的样子,不会是在找你吧?”米拉缩了缩脖子,同情地看向身边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却没有得到料想之中的回应。

林安的目光落在舞台中央安静停放着的黑色三角钢琴上,竟有些走神。那黑色比他曾经走过的每个夜晚都要深沉,泛着冰冷的光泽,却优雅高贵,似乎让他回忆起了很遥远的相遇。

“唉……林安,”米拉痛心疾首地注视着林安,模仿起“恶导师”的眼神,语重心长起来,“这才过了多久,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米拉模仿得惟妙惟肖,不禁让林安感到脊背发凉,总觉得被一道目光盯上了似的,心虚地朝着舞台的方向望去,不料一眼就对上了雷德的目光,心中顿时一凛,立刻又把头转了回去。

“林安!你这几天死哪——”雷德瞪大了眼睛,正准备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一下林安,就听见侧台的方向传来一个淡漠疏离的声音。

“雷德主任,我的领结似乎丢在了准备室,可以麻烦您帮我去看一下吗?”说话的人很注意礼貌,但语气却冷冰冰的,听不出任何起伏的情绪。

“啊……”听见侧台的人叫自己,雷德回过神来,在心里骂了一句那个让自己不省心的学生,“不好意思啊,叶少校,我这就去看看。”

“果然只有你这种好学生才有这种‘特殊待遇’,”望着雷德的身影消失在侧台,米拉啧啧叹道,“吓死我了,看他那副凶巴巴的样子,还以为要当场把你给揍了。”

“……”

一眼瞄见不远处朝他们偷偷招手的苏岑,米拉立马抓住林安的胳膊飞奔而去:“走走走,苏岑偷偷给我们预留了位置,趁你那恶导师不在赶紧去,免得等会儿又被逮到。”

在这种事情上,林安向来没什么话语权,谁让自己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呢?然而林安中途却忍不住停顿下脚步,鬼使神差般转过头,朝侧台的准备区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里。

侧台空荡荡的一片,像是从没有人出现过一样,那一晃而过的白色身影似乎只是一道如梦似幻的灯光。

林安索然无味地回过头,跟着米拉来到会场角落,一群人围在一起,正玩着什么游戏。

一局终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同时也伴随了几声泄气的叹息。

输了游戏的苏岑从游戏桌上下来,接过林安体贴地送到他面前的汽水喝了两口,挤了挤眼睛,笑得很甜:“谢了林安,没想到你还真敢来,刚刚恶导师到处找你,我看你期末有的受了!”

“他才舍不得呢,这叫恨铁不成钢,”米拉搂过林安的肩膀拍了拍,调侃道,“优等生才有的待遇哦?对吧?”

林安抬头望天,假装没有听见。

苏岑叹了口气:“同样是荣誉榜第一名,为什么这家伙就能连跳两级啊?”

“别不把a级荣誉和s级荣誉的差距放在眼里啊。”米拉严肃地提醒。

叶岚和段璟结合之后就彻底搬走了,米拉自然不好意思一个人住在希尔河畔的别墅里,再加上江言时不时会回来,米拉万不敢挑战段辰元帅的威严,于是凭借着叶岚和段璟的关系,在升二年级时成功申请回了学院的宿舍。由于学院的宿舍基本都是在一年级时就分配完毕,所以米拉本做好了一个人住一间宿舍的准备,却不想开学时就迎来了自己的新室友苏岑。

在如今的联邦,经历过“极限共感”的受害者虽然要定期接受身体检查,却不会再被限制自由,并且允许在学院修完全部课程,而中心医院也在努力研发抑制副作用的药剂。

苏岑原本要比米拉大一届,在被检查出受到过“极限共感”实验的影响后,在军塔塔底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联邦恢复“极限共感”实验受害者的自由,苏岑也回到米洛星军事学院继续课业,不但和米拉成为了同届的同学,还变成了米拉的室友。

而在升四年级时,米拉又迎来了执行任务回来后连跳两级的哨兵林安。

“啧,真不愿意承认这家伙居然年纪这么小。”苏岑撇了撇嘴,由于他在象牙白塔底耽误了整整一年,年纪比23岁的米拉还要大上一岁,23岁是学院四年级学生最普遍的年纪,但眼前这家伙,可是连跳两级后与他们同级的,才20岁,据说他曾经获得过a级军功荣誉,得到了艾诺上将的推荐,上半年又获得了全科满星的成绩,深受导师喜爱。军事学院要求严格,林安能够连跃两级绝对是学院史上无比罕见的例子,这么优秀的成绩,无形之中给他两名室友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尤其是作为学渣的苏岑,每当面对林安时都自惭形秽。

“说起来,你这家伙狙击课成绩之所以能这么优秀,不会是基因遗传吧?”苏岑对林安的背景记得一清二楚,“我记得上一个能够做到百发百中的还是林悦少将。”

虽然哨兵的视力有着先天的优势,但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唯一拿到满分的狙击成绩的却是一名向导,而第二个做到这件事的人偏偏又是他的侄子,以米拉的联想能力,很难不产生这样的怀疑。

“或许吧。”林安耸耸肩,显然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高度赞美,见游戏没有再开始,便抓住机会转移了话题,“玩什么游戏呢?”

“剿灭帝国军!下场林安换我,”苏岑显然早有预谋,“好好帮我报仇啊,以你的脑子,肯定行的!”

“我想说……我没玩过这个。”林安忍不住说道。

“现场学嘛!”苏岑不以为意,敲了敲桌子提醒林安,“只让你学一遍啊,一会儿不许走神。”

“这么苛刻?”作为宿舍里被坑害最多的人,林安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苏岑的动机,他是宿舍里年龄最小的人,偏偏两位室友都喜欢倚老卖老,一有事就把自己推到前面顶着。不过平时坑害归坑害,两人都没什么恶意,林安也就懒得计较了。

“你不懂,他怕输多了丢人。”米拉耐心地解释给林安听。

“靠!你到底是谁那一边的!”被拆穿了极力隐藏的心思,苏岑立马跳脚,狠狠瞪了米拉一眼,脸一阵红一阵白。

“别仗着年纪大就欺负人啊。”米拉一本正经地扮演起了好哥哥的角色来。

“平时欺负他最多的人是谁?”苏岑白了他一眼,“我怀疑你是为了期末考核和林安组队,但我没有证据。”

“别听他乱说,哥是真心对你好,”米拉镇定地反驳着,手臂搭上林安的后背,晃了晃脑袋,“算了,我们给菜鸡留点面子,你要学会从反面教材中举一反三,有问题没?有的话现在跟哥说。”

“没有。”林安回答十分简短,无形之中透露着某种自信。他缓步走到游戏桌旁,往苏岑边上一站,端着一杯和自己信息素味道相仿的橘子汽水喝着,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阐述规则的人身上,谁知道只是这么一站,就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这就是那个连跳两级的小帅哥吗?”

“听说就是他拿下了叶金老头耗费五年设计的机甲‘逆鳞’。”

“那可是叶金老头设计的最后一架机甲啊!”

“这回邵阳不但没能得到‘逆鳞’,还被他在荣誉榜上压了一枚勋章,估计要气死了。”

“他的眼睛好漂亮……”

“能把汽水喝得像酒一样浪漫的男人是什么人间瑰宝!”

“刚刚搂着他的那个是他的向导吗?”

林安重重咳了一声,抬眼扫过远处说话的几个人,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游戏正式开始的刹那,头顶的灯尽数熄灭,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到了舞台中央三角钢琴前的男人上。

“嘘……都小声点,”米拉快速朝台上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听说今天请来给舞会助兴的是刚回军部的一位军官,学院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来的。”

第一个琴键落下,似一声急促的叹息,渐渐铺开灰暗朦胧的第一个乐章,像极了多年前在帝国大陆重逢时陡然阴沉下去的天空。

【2 叙事曲】

雨水冰冷地敲打着第三刑讯室的玻璃,空气里混合着的腥味不知是来自于泥泞还是自己的血液,就像他也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究竟是因为大雨给外面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灰幕,还是自己的心已经被刑讯室昼夜不停的审讯所蒙蔽。

半个月前,飞往埃克塞尔星的星船发生了意外,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讽刺的是,救下他的人竟然是帝国的将军兰斯洛特。在联邦军部,这个名字意味着最强大的对手,就在几个月前,他的哥哥带领的远航舰队就是在这个人的手中全军覆没。

他无暇去思考埃克塞尔星附近为何会出现帝国的机甲,因为从落到这个人手里开始,等待他的就是第三刑讯室最残酷的审讯。

他是联邦的战士,是承诺过要站在那个人身边的人,所以他不允许自己屈服,就像他在加入烈焰军团时承诺过不会背叛那个人一样。

死,就已经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宽容的退路。

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叶离也不禁会去想,那个人……会来救自己吗?

这一天没有等太久,甚至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早。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万劫不复竟是从与他的重逢开始。

玻璃上倒映着那人挺拔的身影,叶离猛地转过头去,望见独自出现在第三刑讯室的男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些天让你受苦了。”艾诺俯下身来,手指划过他的脸颊,眼里有些很明显的心疼。

“你终于来了吗?”带着渴望的本能,叶离伸出手来想要抱住他,可是他瞬间想到自己现在满身伤痕,衣服也早已被肮脏的血浸湿。他看了看眼前人身上干净的军服,动作明显一顿,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抱歉,我来迟了。安排你去埃克塞尔星是为了掩人耳目,事先没有和你说明,”艾诺低声说着,眼神是他读不懂的复杂,“军部最近在无界区频繁发现帝国人活动的痕迹,怀疑帝国在进行某项秘密计划,派我来调查,我只能偷偷来见你一面。”

“兰斯洛特留着你的命,对你严刑拷打,无非是想得到联邦的情报。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假装归顺他,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获取他的信任就行。我知道这次让你受委屈了,我会尽快再来见你的。”艾诺说着,又补充了几句,语气淡淡,没有半点往日的温情。

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叶离忽然觉得自己不敢去面对他。

他不是来救自己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叶离,朝后缩了一下,混杂着无数情愫的眼睛里,渐渐褪去了喜悦,身体只余下一片冰凉,连心头流淌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知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死在这里?

叶离不敢问,怕答案会让自己这些年来的信仰崩塌,他盲目地相信着这个人,以为这就是自己生命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从此世上没有了叶离,取而代之的是“地狱之手”。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他一夜一夜地做着噩梦,梦见第三刑讯室尖锐的哭喊,在梦里都要刺破他的耳膜,也梦见虚幻的地狱,无数双手朝着天空的方向晃动着,乞求着,而自己就在他们之中。

他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活着。

是为你选择了参军,也是为你与最深的危险日夜为伴。

你是烈焰军团的长官,许多事都身不由己。说到底终归是我一往情深,所以,哪怕答应过我的事你一件也未曾实现,我都没有真的怨恨你。

可是,你骗了我太多次了,骗到最后我满身伤痕,恍然明白我们之间全无信任,你哄我的话,给过我的吻,都只是希望我听话而已。

学院在古堡中举办的联谊会是以哨兵和向导的交流为目的,氛围相当随意,大厅里一片嘈杂,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却并没有影响到演奏,琴声自成了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