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仙仙执意将嘉柔送到门口,她身子重,不是很方便,嘉柔苦劝她回去。大门口,桓行简已经在拴着马的树下相候了。
遥遥的,出云仙仙大约看到了个英挺男子身影,果真出色,她心里由衷为嘉柔高兴,这边话别,嘉柔依旧频频回首,冲她摆手。
两人上马,桓行简打趣嘉柔:“好柔儿,你这个仙仙姊姊马上要当娘了,你可不能落后于人。”
说着,手在她腰腹上又轻轻勒了下,“回头,到了洛阳找个医官给你瞧瞧,看你是不是需要调理身子。”
嘉柔略微听懂了,含羞不出声,却没反驳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么在凉州过了三五日,嘉柔随桓行简登女墙,放纸鸢,两人在长街上看胡人的杂耍,观人打铁,吃烤乳猪,听胡姬在酒肆里唱凉州的歌谣,把以往在凉州城里爱做的事做了一遍,好不快活。
临到启程,张夫人嘱咐又嘱咐,给马车上塞满了各色物件,噙着泪花子看着嘉柔,满脸的不舍。张既看在眼里宽慰她道:
“别哭了,日后回京都养老,想见柔儿,轻而易举的事。”
嘉柔也眼圈红红的,可心里到底存了新的希望,宽姨母几句,钻进了马车,马鞭子一响,车身动起来,看着姨丈姨母的身影越来越小,她熟悉的西凉大地便渐渐消失在了视线深处。
一打帘,她就能看见马背上那个挺拔的身姿,似有所感,桓行简回头,冲她微笑:
“不舍得?”
嘉柔眼睫上犹挂泪珠,头顶,又有鹞子在盘旋,她心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怅惘,可一触到他关切的眸子,不由得展颜:
“没事,姨丈姨母早晚有一天会回洛阳,我要好好孝敬他们。”
北风凉了,秋原肥马,落日大旗,凉州的一切如梦般甘美,嘉柔目光凝视着远处在风中已显颓势的长草,嘴角最终绽出了个微微的笑意。
第93章 君子仇(1)
一路南下,日升月落马不停蹄,大将军桓行简还朝的消息在洛阳传开来。不过,当初桓行懋还京时已举行过纳俘庆的仪式,且告了庙。前后相距不远,关于郊迎,太极殿上争执了一番,最终,皇帝还是决定亲迎。
东堂的偏殿里,皇后为皇帝穿上全副衮冕,里三层,外三层的,天子佩剑一戴,加上这两年他身量窜得快,看上去,好歹有了些少年轮廓,再不是那个稚童了。
冕上的白珠十二旒轻轻晃荡着,皇帝有些不耐烦,桓行简不在朝的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腰都比平时挺得要直。可如今,大将军要回来了,心头不觉布上层阴霾。
皇后看他神色不快,宽慰了两句,皇帝一面敷衍地听,一面恨恨道:“他兄弟两人这是有心折腾朕。”说着连连顿足,“朕这个皇帝,当的好没意思!”
声调不觉高了,皇后忙一把掩住他的嘴,两人年纪相仿,皇后面上虽还略带稚嫩,但却很有主意,提醒道,:“陛下,小心隔墙有耳。”警惕地扫了圈,方低声继续,手底给皇帝围上玉带,“陛下不要气馁,吴国的太傅诸葛恪也是一时炙手可热的人物,可如今呢?”
这些话,自然是听她那拜为光禄大夫的父亲杨华所言。皇帝的眼睛不由一垂,同仰头抬望的皇后对上,心照不宣的,可两人心底却又砰砰直跳,再没说什么。
一入洛阳地界,果然风物大变,同凉州已是相去甚远。桓行简命人先把嘉柔送回公府,她也不多问,提裙下了马车,回他一记嫣然睇视:
“大将军,我等你回来。”
桓行简微笑颔首,等嘉柔远去了,脸上便是个莫测的表情了,左右问他,是否要在京郊整顿驻扎,以候皇帝下诏。
前一道旨意,桓行简已经领了,皇帝翌日会率文武在城门外相迎。
此时,洛阳秋高气爽,风劲草凋,桓行简远眺一番京都秋景,唇角弯起抹藐然,解下腰牌,下令道:
“去大将军府给我调五千人马,带上鹰犬弓矢,让石苞傅嘏他们都跟过来,我明日要狩猎。”
侍从应话,转身奔去。
消息传到公府,值房里的这几人都是一愣,毕竟天子迎郊桓行简理当等待面圣。
“大将军偏偏这个时候狩猎,这叫什么呢?”卫会精觉地把两人一望,自己笑嘻嘻的。
傅嘏琢磨了半晌,没有做声。卫会心下奋然,已经想好了明日要穿的衣裳,既是射猎,可惜他骑射不精,怕也难能取得什么佳绩。不过么,大将军也不会在乎他们几个能打几只野兔野猪的,几人靠脑子吃饭,又不是靠力气。
想到这儿,卫会甚至欢快地哼了段曲子,虞松见他高兴,温和笑道:“士季,瞧把你乐的。”
“那是自然,叔茂,你不乐?人活一世务必要轰轰烈烈才不辜负此生,你我跟着大将军,那日后都是要青史的人。”他轻浮地翘起嘴角,胸有成竹道,“等着看吧,大将军狩猎这次也是要入史的,我都替日后的刀笔吏们想好怎么写这段了!”
他纵情哈哈大笑,傅嘏忍不住提醒他如今年岁在长,不要太过张扬了,转念作罢,淡淡道:“大将军这回是要投石问路,引蛇出洞,你我既然都心知肚明,届时无须多费口舌,只须目明耳聪。”
卫会眼里尽是一抹灵巧精明的跳脱劲儿,眸光一斜:“吾又见指鹿为马也。”
三人彼此碰了碰目光,不再多言,各自准备。
翌日一早,天色尚蒙蒙的亮,大将军府五千精骑一出浩浩荡荡出建春门,旌旗蔽日,声势尤壮,地动山摇地火速集合到了桓行简身边。
如此阵势,不知情的百姓倒以为王师又要出征,道旁出早市的商旅,挤在两边,一个个的都伸长了脖子探看,议论纷纷。
这边汇合,傅嘏等人下马上前执礼,桓行简人在马上,威仪甚重,一身明亮的铠甲在日头下闪闪发光,一句废话也无,持鞭一指:
“走!”
话音一落,这么黑压压一众人兴致昂扬地往洛阳城西北郊的围场疾驰而去。这一走,马蹄过处尘土飞扬,队伍里传出一声声叱咤声,马鞭子抖得凌厉,簇拥着最前头的桓行简,震得道旁遇秋零落的树木枝叶掉得更快。
打头的精锐们,左臂上擎着一只只训练有素的苍鹰猎隼,侧方,则是群皮毛光亮的猎犬,正迈着矫健的四肢随队伍狂奔。
秋风起,草枯黄,马长嘶,刺激得人心更为激荡。到了围场,稍事休息,很快号角一吹,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引着鹰犬,朝空旷萧疏的灌木丛中奔去。这种事,确实不是傅嘏等人所长,石苞跟他们几个打了声招呼,一脸兴奋,呼喝两声就此去了。
卫会漂亮的衣服上落了马蹄子甩起来的断草,他轻轻一掸,肩头又旋了片半黄不绿的杨树叶子。可不是么,回了洛阳城他还是那个处处讲究不行的贵公子。虞松看在眼里直笑,傅嘏则索性下马,找了个相对稳当的地方先坐了。
“大将军今日兴致很高啊!”虞松伸手遮眉,凝神眺去,卫会勾唇一笑,“大将军自出征以来,做什么兴致都高。”
他不自觉就想起军帐里那熄了亮,亮了又熄的灯火,笑得更暧昧了。
不过耳畔真是聒噪,号角声、欢呼声、嗖嗖的利箭破空声……自然,还有被四处追逐逃命的百兽嘶吼声。卫会不断张望,才发现桓行简人也不见了,他有点跃跃欲试,拿了弓箭,想拉虞松一起,虞松人生的面白秀气,怎么看,也是个拿不动刀的。
果然,虞松苦笑婉拒了,卫会无法,只能跟着一队人马冲进树林。一到林子,人马立刻各自散去,鹞跃鹰飞般开始找寻自己的猎物。野兔子倒不少,卫会瞧见了它们,但不等他开弓搭箭,那强有力的腿一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兔子没射到,荆棘丛中的那些枝条倒戳痛了脸,卫会颇狼狈地想返回,刚驱马转身,就见一枝利箭正对着自己,不偏不倚的,持弓者是一脸平静无波的桓行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