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他师妹嘻嘻一笑,斜来一眼,好似在调侃:装得不错嘛。

卫枕流一笑,心里念头一转,凭着对师妹的了解,立即冒出个促狭的主意。

“师妹,”他温温柔柔地唤道,用此等迷惑人心的温雅俊美彻底包裹住了那等狡黠之色,“你可还记得在宝库中发生的事?”

“嗯?”谢蕴昭一愣,忽然回想起什么,登时心虚起来,只强自撑着,“啊,没什么啊,呵呵呵,什么都没有发生,哎呀我就是拿了一柄扇子,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金戈山塌了,师妹真不知情?”卫枕流从容不迫,“可荀师兄说了,‘那把扇子’一旦被拿走,金戈山便会灰飞烟灭。那是师门十万年积累下来的金戈之气,就此化为乌有……”

他拖长了声音。

陈楚楚小声惊呼:“呀,那不是要赔钱?”

一语中的。一针见血。一句话就刺穿了谢蕴昭那张强颜欢笑、虚伪十足的笑脸面具。

“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别瞎说啊。”她先是大义凛然,而后神色一变,往卫枕流那儿靠近几步,鬼鬼祟祟低声道,“真……真要赔偿啊?”

卫枕流一本正经:“是,要赔。师妹也无需担忧,我瞧蒋师姐赔你那三万灵石正正好。”

谢蕴昭面露惊恐:“可我只剩两万了啊!”

卫枕流先一怔,目光微动,紧接着就用满脸为难之色掩饰过去,沉吟道:“这就……要么,师妹将那扇子卖了吧,应当也能够上赔偿。”

谢蕴昭信以为真,垂头丧气:“啊,我才拿到……”

师兄怜悯又为难:“唉,这毕竟是因师妹而起。不然,该怎么办呢?”

边上几人也给唬着了,只有顾思齐仔细瞧了瞧那位剑修真传的神色,若有所思,并不说话。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穷人!才刚刚赚到两万灵石,还没来得及改善生活,还没有孝敬师父……”谢蕴昭假模假样地擦擦泪,市井里学来的卖惨话一说一箩筐,最后才吐露真言,“要不,我分期付款行不行?最长能分多少期,十万年积累,分个两百年不过分吧?”

她面上还留着矫饰出的惨痛神色,眼神却已经灼灼,透过长而密的睫毛扑面而来,好似鲜花都凑到他面前盛放开来。

卫枕流竭力稳住表情,不让自己笑出声。她这灵动的模样真是太可爱,叫他忍不住便想多逗一会儿、多看一会儿。

“师妹……”

“边儿去边儿去!”

冯延康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煎蛋面走来,一把将卫枕流挤开,警惕护崽:“阿昭别上这小子的当!你不用赔,那座金戈山原也只是剑气刀意聚集而成的幻境,并非实物。里面只有一样东西是真的,就是袭击你的那一柄五火七禽扇。”

“啊?真不用赔?”谢蕴立即反应过来,气得差点想去踩一脚师兄,“师兄你驴我!”

卫枕流无辜道:“师妹又不是驴,我如何驴你?”

“你骗我!”

他含笑道:“玩笑罢了。”

直到她开始埋头吃面,他也都一直这么微微笑着,好像那个捧着面碗“咕嘟咕嘟”豪迈喝汤的身影,就是这世上最值得为之驻足的风景。

顾思齐望着这天枢的真传师兄妹,心中想起另一道倩影,不禁暗中叹气。

谢师叔一夜和光,自然是好事。可燕微……她能接受吗?

……

天权峰,启明学堂。

抱剑的少女站在山崖上,闭目迎着瀑布水汽。

有人倚在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一支毛笔。

“何燕微,你不去看谢蕴昭?”他的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她可是一夜晋升为和光修士了。”

少女闭目良久,才道:“与我何干?”

“我自有我的路要走,谢师妹也有谢师妹的路要走。”她缓缓道,“我们的道路并不相同。”

俊俏风流的少年笑了笑:“何燕微,我真讨厌你这骄傲的样子。双灵根有什么了不起,剑修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与我何干’。所以,才更让人讨厌。”

何燕微淡淡道:“不敢骄傲。谢师妹之资,远胜于我。你讨厌我,是否更讨厌谢师妹?”

“不,我不讨厌她。”石无患一口说道,“何燕微,你知道你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何燕微安静地站着,等待着答案。

石无患“嘻嘻”笑了一声:“不告诉你。”

转身离去。

何燕微静静看着瀑布。千尺飞瀑,气势如虹;剑修之心,也当无所挂碍、无所畏惧。

许久,她忽然出声自问:“何燕微,你果真不嫉妒、不焦急、不自艾自怜?”

无人回答。当然无人回答。

几息过后,少女忽然吐出一口鲜血。血水渗进湿润的土地里,将草叶浸成一片深色。

她垂眸看着。冷艳骄傲的眉目,渐渐染上惘然之色;那一丝迷茫如墨滴入水,渐渐晕染。但最终,她眼里只沉淀出一片最纯粹的澄澈和坚定。

“我确实嫉妒、焦急、自艾自怜。”

她昂起头,望向那飞珠碎玉、雪练千尺的飞瀑;清新的水汽、泥土的厚重,落入她眼中演化为一道道奇异的神彩和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