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昭最初前来平京, 也是因为想查找谢家的线索, 搞清楚他们和白莲会的关系,以及……他们是否和她亲人惨死的事有关。蝴蝶玉简中说不定就记载着真相。

而北斗仙宗在平京设立的分部——沉香阁, 也是因为受到蝴蝶玉简失窃的牵连, 在五个月前惨遭灭门之灾, 最后只剩了个郭衍。

也许联想到了当日弟子被一个个绞杀的恐怖场面,郭衍站在小院门口, 一阵失神。

赵冰婵看出他们有话要说, 很默契地约束了叽叽喳喳的小丫鬟, 借口说要出去买香,带着赵勇一同出门了。

小院变得很安静。夕阳已经消失无踪, 天空是一种清净的冰蓝色。

谢蕴昭坐在石榴树下, 躺椅一晃一晃。

郭衍沉默地坐在一旁,慢慢解开系酒的绳结。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天空,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闷头嘬了一大口。

放下酒碗,他才叹息一声,哑着嗓子道:“我知道瞒不过你。”

“真人说笑了, 您这不是瞒了我足足两个月么?”

郭衍慢慢摇头:“我本想等七月初洛园花会召开,师门来援, 再……”

谢蕴昭摸着怀里的鸭子毛,淡淡说:“那真人可以不用再想了。平京中的事我也已设法传信师门, 真人可以放心将玉简下落告诉我。”

郭衍抬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原来你不止杀了王留,还出了城,又在大阵封锁后成功回到城中。不愧是北斗新秀,你让我想起了冯师兄年轻的时候。”

谢蕴昭笑了笑:“我师父现在也很年轻。”

她脚边躺卧的阿拉斯减前爪交叉,闻言“呼噜噜”一声,十分赞同地点点狗头。它经常被师父溜,和师父感情很深。

“我却老了,做事才畏首畏尾。”郭衍又喝了一碗酒,重重将碗放下,“好,按照之前的约定,我便将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凡事量力而为,不可过分冒险。”

看谢蕴昭点头,郭衍方才张口。但才发出一个音节,他又闭上嘴,重重深呼吸几次,面上流露痛苦自责的神情。

“谢师侄猜得不错,我自始至终都知道蝴蝶玉简的下落。”他闭了闭双目,“是我害死了弟子们。”

——噶……

达达睁大一双四白眼盯他,翅膀尖尖扒紧了谢蕴昭的手。后者听懂了鸭子的疑问:这个人之前说谎了吗?为什么呢?

谢蕴昭拍了拍严肃思考中的鸭子头。

郭衍继续道:“蝴蝶玉简送来的那一天,我抓住了那个人。”

谢蕴昭点点头:“不错,这才合理。就算被城中大阵压制,您也毕竟是归真境的真人。堂堂第六境大修士,如何能对来人一无所知?”

“说得也是。”

郭衍苦笑一声,又沉默片刻,似是在回忆。而后他整理神色,方才开口说:“带来蝴蝶玉简的人是……”

“……沈佛心。”

——噶!

达达被勒得太紧了些,抗议地叫了一声。谢蕴昭松开手,歉意地拍拍鸭子的头。

阿拉斯减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立刻站了起来,摇了摇尾巴,又舔了舔她的手。

郭衍也看着她:“你似乎并不吃惊。”

“有些吃惊,又不怎么吃惊。”谢蕴昭自嘲一笑,“我早该想到,能在平京中与谢九抗衡的当然是沈佛心,只是我不明白,沈佛心是神游圆满的佛修不假,蝴蝶玉简也确实很重要,但……”

她盯住郭衍:“郭真人,你在决定帮助沈佛心的时候,是否已经做好了其他弟子全被诛杀的准备?”

老人闭上眼,说:“那是不容原谅的罪行。”

“但死的弟子是无辜的。”

“但死的凡人更加无辜。”

谢蕴昭重复:“更加?”

“凡人比修仙者卑弱得多。谢师侄,你情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为钱恒报仇,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凡人比修仙者更加不幸……而不幸的人,总是比幸运的人更加无辜。”

谢蕴昭握紧双手。

她说:“我不懂得郭真人的道理。在我眼中,生命的重量是相等的,凡人和修士谁也不比谁更珍贵。而我……我看重的人,又比不被我看重的人的命更珍贵一些。”

“看重吗……是啊,那都是跟随我许多年的弟子,就像我的孩子……”

郭衍微微下垂的脸颊肉猛烈地抽搐了几下,有一瞬间他牙关紧咬,但当他再次睁开眼,这张沧桑的面容上就只剩下了坚定。

郭衍缓声说:“我没有想到他们全都会死在大阵手中。但是——是的,在我决定帮助沈佛心、揭发谢家的罪行时,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不管是我自己的道心、修为、性命,还是……沉香阁的弟子。”

谢蕴昭坐在椅子上,抱着达达,脚边是紧贴着她的阿拉斯减。

天气很热,即便暮色降临也还是很热。两只毛茸茸的体温也很热。

但就在这一片微醺的炎热之中,她看着老人那坚定、迸射出理想光辉的眼睛,心中却产生出一股凉气。

她轻声问:“那些弟子们也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可能会为了蝴蝶玉简而死?

郭衍说:“有两个人知道,他们也同意我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