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时,院子门被再一次匆匆推开。

身形高大的赵勇奔进来,回头看看外面,急急忙忙关上门,方才长出一口气,嘟哝说:“平京的妇人热情得太过分了。”

这句憨憨的抱怨惹得赵冰婵和冬槿又笑起来。

冬槿眼尖,瞥见赵勇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当即来了劲:“勇叔!你抱着什么,廖寡妇送你的礼物么?”

“去,小丫头懂什么。”赵勇铜铃样的眼睛一瞪,瓮声瓮气道,“这是我专门请回来的道君像。七天前就订好了,今天是个黄道吉日,才按算好的时间带回来。”

“道君像?”

赵家两人好奇地凑上去,仔细端详:一个大袖飘飘的中年道人双目微阖,神态悲悯出尘,栩栩如生,令人望之生敬。

“为什么要请道君像?”赵冰婵不解。

冬槿说:“女郎忘了么,从前在家中,老爷和夫人也是常拜道君像的。”

“正是。”赵勇说,“我在平京中打听过,发现这里家家户户都拜道君像。不论灵不灵,反正求个心安。平京城这么繁华,兴许就是道君保佑呢?”

冬槿有些不信,或者又是有些不服气;这些八卦逸闻向来是她最先知道的。她问:“我常和小丫他们一起玩,怎么没听说?”

赵勇说:“你当然不知道。平京城里的奇怪习惯,拜道君像不能和人说,要不是廖寡妇说……”

“哦——”另两人异口同声,打趣促狭,“廖——寡——妇——呀——”

赵勇脸一红,挂不住面子,搪塞道:“女郎,还要赶紧请道君归位,不然就耽误吉时,之后再拜也不灵了。”

这么一说,另两人也不由郑重起来,连忙着手布置桌案,毕恭毕敬将道君像请了上去,又摆上瓜果、香炉,最后虔诚一拜。

不知道何时起,在小院中洒水的郭衍停下动作。他站在院墙下,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鸭子和狗浑然不知地在空地上追逐打闹,对道君像没有半点兴趣。

无月的夜空中,群星闪烁着光辉。

很少有人知道,这千万璀璨的星光早在被人们看见之前,就已然注定必将大放光芒。

丝丝缕缕的星光垂下。它们洒在街道上,洒在屋檐上,洒在花木的影子里,也洒在飞驰的巡夜士兵的刀刃上。

星光掩盖了其他幽微的光芒。

在听不见的祈愿声中,无形的力量不断汇聚,最后流入了地底的大阵之中。

*

谢蕴昭跳进了井里。

苍梧书院中的镜湖与地下水相连,但平京城里与地下水相连的不止是镜湖。

还有水井。

冰凉的水流滑过她的皮肤。她在水中呼吸,往更深的地方潜去。

郭衍的话回荡在她脑海中:“谢师侄,当你在平京城的地底遁行时,不曾感受到什么异样么?”

异样……

有。

她曾隐约听到了一丝奇妙的声音。

那是一闪而逝的异样。她当时着急回城,没有细探。

此刻,谢蕴昭沉在水中,静心凝神,按照郭衍的说法,缓慢地掐出了九个法诀。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光芒在她眼前亮起一瞬;空间忽然裂开一丝罅隙。

一股沛然巨力从罅隙中传来,一把攥住她,用力往里一拉。

谢蕴昭本能地抬手挡了一瞬,但转眼,那拉拽她的力量就已经消失。

当她放下手臂时,四周已经没有了冰凉的地下水,也没有了沉寂的黑暗。

四周是冰蓝色的,就像无数淡蓝色的冰块砌成的房间。

房间之中,有一人盘腿端坐。他双手合十,捻着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身前放着一盏五色琉璃灯。

无数粗大的透明锁链从四面八方伸出,紧紧束缚着这个人,也将他面前的五色琉璃灯紧紧捆住。

庞大的灵力从他身上流出,顺着锁链蜿蜒出去,被输送到四面八方。

锁链就像血管,而这个人……就像源源不断供血的心脏。

区别在于,血液是红色的,而他的灵力纯白无瑕,还带着悲天悯人的佛法金光。

似乎察觉了谢蕴昭的到来,他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张极其可怖的面容。无数伤疤纵横在他脸上,彻底遮盖了他本来的容貌;唯有一双眼睛清冷澄澈,即便身处囚牢,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他身披玄色袈裟,头顶没有剃度留下的戒疤,却有一个鲜红的卍字印。

谢蕴昭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龙象寺行走,沈佛心?”

被无数锁链束缚着的佛修静静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