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立即轻轻打了自己个嘴巴子,低头哈腰半天,又恭维说:“那如果郎君是个女儿身,准保也把那梁山伯迷得个晕头转向!”

底下观众有人起哄:你主人刚才说男儿气概,你就说假若人是个女儿身?怕是要挨打!

台上那祝英台听了这话,眼珠子一转,却是忽然满脸晕红,伸手推了小厮一下,忸怩嗔道:“你讨厌!”

——真活脱脱是个养了十六年的女郎模样!

台下立时又是哄然大笑。

到了祝英台初见马文才时,正是和梁山伯一同读书作诗。马文才看着高大俊朗,却总是用迷恋的眼神看着他们二人的方向。

阴差阳错,祝英台和小厮断定:这马文才是看上他祝英台了!嘶,真不是个东西,看着人模人样,实则禽兽不如,竟然连男人都能看上——虽然他祝英台貌若好女,可实则是个堂堂七尺男儿啊!

台上三人你来我往,人人都认真得很;台下观众则是看得分明,乐不可支。

看似轻松随意,实则每一个笑点都经过了精心设计;玩笑之余,该端正严肃的地方也营造出了足够的气氛,令观众们时而捧腹大笑,时而紧张不已。

也有人很不喜欢这种改编经典的行为,觉得这是糟蹋原作,那些精心设计的笑点也太离经叛道、和常理不符、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发生,让人尴尬得很。

这些人就拂袖而去,临走了抱怨:“还以为这么多人看得津津有味的是什么好节目,结果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点都不现实,根本不好笑,尴尬得我恨不得去跳南海!”

边上喜欢这节目的听了,自然很不忿:你说这是什么玩意儿,岂不是说喜欢这节目的我也是“什么玩意儿”?平时赚钱还不够辛苦吗,这种一年一度的盛事本就是放松的时候,看多了正儿八经的歌舞、幽幽怨怨的戏剧、看来看去也差不多的杂耍……能看个新鲜好玩儿的哪里不好?

就反唇相讥:“什么叫不现实?你自己没见过,就代表不可能发生?你以为自己是传说中的道君?就敢这么大言不惭,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

“城里那么多节目呢,你不爱看,走开去看别的就好了,非要说出来扫人家兴干什么?就你这粗笨的处事能力,还好意思说人家尴尬?我看你最尴尬!”

走的那一方本来只是随口发泄不满,也存了点寻求认同的心思,暗中还不乏清高自诩的得意:你们都喜欢的东西,我就能批评出个一二三来,还是我有见识。

谁知被人毫不客气地当面指出,还连讥带讽的,抱怨者也登时恼羞成怒,并且更把这份不满投映到了节目身上:都怨这没头没脑的节目!回头非要好好跟人抱怨一番不可!

自然而然,两边就吵起来了。

作为这节目的编剧和指导,柳清灵一直混在人群里,紧张地竖着耳朵聆听各方的反应。有人夸赞和大笑,她也就高高兴兴;有人讥讽谩骂,她就郁闷不已。

现在见人吵起来了,她心里又开始慌张了。

一慌张,她就不由自主往节目创意提出者——谢某人——的身边靠拢。

“谢蕴昭!”

她身材纤弱,几乎被黑压压的人群淹没,却还是奋力蹭到了谢蕴昭身边,压低声音问:“怎么办啊?吵起来了……我是不是改编得太糟了?会不会对我们造成不好的影响?会不会引来更多人骂?会不会伤害何家和燕微的声誉?会不会……”

她焦虑得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就差围着谢蕴昭团团转了。

谢蕴昭不得不揽着这姑娘的肩:“你冷静点!”

“……哦。”

柳清灵可怜兮兮地把她看着,哪儿还有什么心思扮演高傲的大小姐?

谢蕴昭暗想:听说创作者大都纤细敏感,而将作品公开展示,更是像把内心剖开来在众目睽睽下晾晒,这时他们会变得比平时更在意别人的看法。

“放宽心。”她说,“有争议才好。我家乡有句话叫‘伟大的作品总是毁誉参半的’,你能做到让一部分人爱极了你的节目,一部分人讨厌极了你的节目,让两边展开持久不息的争论,这才说明你成就了一部经典。”

“经典?”柳清灵吓了一跳,连忙说,“不敢和四书五经、诸子典籍作比的!”

“经典”原意指的就是经书、典籍,在这里尚未演变出更宽泛的含义。

谢蕴昭想起来这一点,打了个哈哈:“反正……你做得很好,柳师姐晚饭加个鸡腿!”

“……我又不是你家的阿拉斯减和达达!”

柳清灵红着脸抱怨,却显然振作不少。她提起精神,又钻到其他地方去收集更多观众反馈了。

台上的节目还在继续。

在谢蕴昭最初的设想中,节目的结尾是祝英台自尽不成,梁、马二人终成眷侣。但柳清灵把这个故事的结尾改成了:

马文才苦恋梁山伯。他虽然知道二人无缘白首,却还是在书院中眷恋不去,最后被家中绑了回去,说要让他和祝家闺秀成亲。

祝英台家里却是愁白了头,因为当年一时虚荣,鬼使神差答应了和马家的婚约,现在却怎么让一个男儿和男儿成亲?

梁山伯这一头,知道了马文才即将迎娶他人,也是百般惆怅。

谁料他们正暗自伤怀时,竟传出马文才相思成疾、不治身亡的消息。梁山伯如闻晴天霹雳,失态之下,失口同祝英台说出了女儿身的真相。

两人赶赴马家时,正值马家出殡,一口沉沉棺材伴着漫天雪白,哭嚎几乎将唢呐声掩盖。

梁山伯几欲心碎,哀哀泣血,哭喊要追随马文才同去。

哀伤的音乐声中,有人开始唱: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

——“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故事以轻快的喜剧开头,一路插科打诨,到了末尾却哀伤渐浓。如乐曲弹到浓时,一声更比一声哀戚;声声不断推进哀愁与遗憾之浓郁,最后乍然一声弦断,便是故事中的主角丧命之时!

台下不少人已经是看得眼泪汪汪,哪里还有半点开始的傻乐?

连那些无止境的争吵也悄然停了下来。

满地秋叶梧桐堆积,惊心动魄的鲜血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