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叫我哥哥。”

千星坠笑起来。这是他一生中承认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弟,还是第一个追随他事业的人。

他一直觉得这是自己作为帝王的霸气发挥了作用,而实际上那时候千江寒只是恰好看月亮看得有点乏味,觉得如果答应了,就可以骗这个人把自己扛回去,这样他就不需要自己走路。

但无论如何,千江寒都答应了。

从那以后,就是千年时光倥偬。

千星坠在不到一百五十岁的时候就继承了魔君的位置,因为上一任魔君死了,而且死得很难看。

那位陛下在漫长的年岁中践踏过了太多人,最后在某次云雨中,被某位早有预谋的受害人遗孤杀死。两人同归于尽,那位陛下死得十分没有体面,恶心到了千星坠为之作呕的地步。

但他死了,对千星坠而言终究是好事。

他当上了魔君,一步步清除了父王在位时提拔起来的酒囊饭袋,换上了追随自己的人,第一个任命的就是千江寒,职位是“军师”。他那懒到骨头的性格其实不适合当殚精竭虑的军师,但当时千星坠还有老臣掣肘,只有这一个位子是他能决定的。

千江寒就成了军师。

他们兄弟二人一起统治十万大山。他们划定城池,修改律法,废除了“奴籍一律黔面”的规矩,又强硬地要求贵族无事不得骚扰平民,不同职级能迎娶的妻妾数量也有各自的限制。

千星坠是个极度自信的人,他认定自己是最英明的君主。事实或许也的确如此。

但再如何英明,十万大山中有些事也并非他说了就能整改的。

他曾以神念穿过天堑,看见外面阳光普照、五谷丰饶。连最普通的凡人也比十万大山中的贵族更加面色红润。

他回来后,问弟弟:“为什么?”

弟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还像小时候一样,手里却多了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弟弟说:“也许是我的错吧。”

千星坠就知道,原来十万大山的环境不是天罚,而是人祸。他想改变这一切,首先却不得不面临江山倾颓在即的危机。

弟弟抱着书,问:“哥哥不怪我?”

千星坠坐在无月山之巅的王座上,看着层层乌云下方茫茫的冰原、绵延的苍山。他想着外面的鸟语花香,想着自己治下的贫瘠穷苦,哪有心思去管懒骨头的弟弟。

他还因为心情不好,板着脸痛批了一顿弟弟如何因懒惰而消极怠工、没有高效地完成军师的工作。

最后说:“你是你,和前世无关。”

在千星坠想来,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千江寒怎么可能是道君?要是道君也跟他一个德性,天下早十几万年前就毁了个干净彻底,哪里还能留到今天给他头痛。

弟弟听了他的回答,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哦”了一声。过了好半天,他却又说:“哥哥。”

“说。”

“你说得对。”弟弟说,“一辈子做一件事,也没有那么困难。”

他们兄弟二人经历了上千年的岁月,在生命的末尾,也一起站在神墓中央,看见斗灯光芒闪烁。

他们面前是拼上性命谋取的未来,身后是无数的贫苦与累累的尸骨堆积出的未来。

千星坠望着上方的光芒,知道那份光芒即将代替照耀了十万大山万年的“月光”。这是他苦心谋划来的成果,也十分自信这一决定万分正确。

只是……也许死亡会让人软弱,所以他这时突然生出了一点犹疑:这是对的吗?这样真的对全族更好吗?

他不由更用力地握住弟弟的手。

弟弟低下头,对他微笑。不是被骂了之后露出的无辜的笑,也不是看了叫人手痒的懒散、胸无大志的笑。

那只是一个弟弟对兄长流露的温柔的笑。

“哥哥,你劳累太久了,是时候休息了。”

“我陪你一起。”

魔君陛下闭上了眼。

兄弟二人的身躯化为纯粹的力量,朝着上空飘飞而去。

……

魔君兄弟二人消失了。

他们的力量融入斗灯,帮助这盏来自十万年前的玄器彻底融合。

最上面作为“月亮”的舍利子失去了魔君的支撑,迅速衰减了光芒。

神墓在震动,而且很快开始坍塌。这里本就该在十万年前灰飞烟灭,却阴差阳错在十万年后才迎来这个结局。

一切都在崩塌——除了光明。

谢蕴昭再一次见到了十万大山漆黑的夜空,但上方已经没有了苍白的月亮。遥远的地方传来惊慌的呼喊,还有恐惧的哭泣声。

因为光明消失了。

但消失了一份光明,还有新的光明出现。

斗灯飞上了夜空。

它的光辉带着暖色,也比月光更明亮。

四周都在震荡,天空也在震荡,因为斗灯的力量在迅速攀升;它疯狂地吸取四周恶念和少许的善念,转化为愿力,也转化为无尽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