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年轻宫卫是个刚刚当值的小毛头,还未及冠, 并不会察言观色,见卫楷有些怔愣,便开口道:“卫统领,我们该巡逻别处了。”
卫楷的思绪被那宫卫的声音打断, 他不带任何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随手提了提腰侧极重的镶宝佩刀。
林家军在外颇有威名,卫楷其人平日又不苟言笑, 他手下的兵卫大多对他存些敬畏之心。
那青年宫卫意识到自己多嘴, 忙略低下头,安静跟在了卫楷的身后。
卫楷迎着熹光走在一众宫卫之前,回想起林纨清丽的容颜,冷峻的面目也渐渐柔和下来。
围绕在他心头的疑云也终似被拨散。
那年在豫州军营,卫楷第一次见到林纨。
犹记得那样一个纤弱貌美的女子, 着一身紫绦绯绣文袍,高束乌发, 眸如深水,圣洁平和中带着几分智性。
任凭哪个男子见到当时的林纨,纵使不会心生爱慕,也会将她那时的容貌深刻于心, 可谓惊鸿一瞥。
可他那时却没在想,林纨有多美。
而是觉得眼前的这位蔼贞翁主,于他异常熟悉。
二人仿佛是故知。
一看到她, 他便觉得心头隐隐有阵钝痛。
卫楷只知林纨那时要用卫槿做人质。
卫瑾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自是对林纨存了设防之心,甚至是敌意。
齐均出事后,他不得不应下林纨的要求,遵从了她在军中的一切安排。
卫楷对未来一无所知,但为了妹妹卫槿,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更遑论林纨许以他的是,妹妹的安稳生活,和他仕途上的极大帮扶。
没离豫州前,他总听那几个熟悉的兵士偷偷谈起林纨,因着蔼贞翁主的到来,着实在豫州军营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有的老兵说她长得很像已故的大将军林毓,年轻的兵士则多是议论她的相貌。
卫楷不发一言的听着那些兵士于私悄悄议论林纨,他还听到,林纨与帝都那位玉面阎罗顾粲有着婚约。
入洛阳后,卫楷一边熟悉着宫中生活,一边不时地想起林纨。
想起她的原因也不是什么男女间的倾慕之情,而是她带给他的,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而且一想到林纨,他的心就会不自主的泛疼。
卫楷觉得是自己中了邪,他努力的想把林纨忘在脑后,生活也慢慢恢复如常。
直到这几月,他总是反复的做一个梦。
那梦的场景过于真实,让他甚至怀疑,梦里发生之事,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并非是虚假的幻境。
梦中他与林纨和卫槿坐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上。
时逢深冬,三人所乘的马车坐凳裂痕斑驳,卫槿在一旁用哈气暖着手,林纨眉目温柔地看着她。
卫楷梦里的林纨并未穿什么锦衣华服,她也如他和卫槿一般,一身粗布麻衣。
林纨并未佩任何簪饰,只用有些发旧的豆红色布帛缠绕在轻绾的乌发上。
可卫楷觉得,这样的林纨也是极美,甚至更令人心动。
让人想保护她。
林纨被凛风吹拂的青丝、她拨发的那双素白的手、因寒冷而被冻得微红的耳珠和鼻尖、和她迎着车帷外的煦日时那如琥珀般澄澈的瞳孔……
种种细节,历历在目。
温柔,又坚韧。
虽入淤泥,却仍脱俗出尘。
——“这下纨姐姐终于能放心了。”
卫楷梦里的卫槿如是说道。
林纨淡哂,将车帷轻落,面上的神情说不出到底是释然,还是无奈。
卫楷见梦中的自己有些讷讷地开口问向林纨:“……此事了结后…你…你有何打算。”
林纨神色恬然,微微侧首,思考了半晌,语气认真地回道:“你的背伤不容再拖,我身上还有些积蓄,虽然不多,但治病却是足够。”
卫楷面色渐渐泛红,有些磕巴地回道:“我…我…问的是你的打算。”
林纨笑意愈深,微微舒了口气后平静地道:“我现下也是无处可去,一直借住在你们兄妹家,将来吗……倒是想有个营生做。”
卫槿听到“营生”二字双眼一亮,兴奋地对卫楷道:“纨姐姐说得极对,阿兄你总在别人那儿做工也不是长远之计。不如我们攒些钱,在市集上支个摊子,做点生意,也总比你被黑心店家克扣工钱强。”
林纨赞赏地看了看卫槿,丝毫未因眼下的境遇而流露悲戚之情,她对卫楷点了点头,道:“我身无长技,唯画工还算拿得出手,白日可以支一画摊给年轻妇人绘些小像,傍晚回去也可做做女工贴补家用。”
梦中的卫楷看着卫槿与林纨饶有兴味的计划着自己的未来,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林纨若是支画摊,他便在一旁支个卖蒸包的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