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回首望荆门,惊浪且雷奔。四鸟嗟长别,三声悲夜猿……”

晏映朱唇微阖,嘴上默默念叨着这首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忽然眸光一冷。

车中两个丫鬟都听到谢九桢留下的话了,碧落却一脸茫然,不清楚《遗武陵王》是什么,也不清楚小姐为何神色暗沉,听她默念好几遍,忍不住出声打断:“小姐,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是梁元帝萧绎于荆门之西大败武陵王萧纪后写的诗。”

不等晏映回答碧落的话,一向少言寡语的清月居然开口了,她看着年龄十四五岁,正值妙龄花季,声音却低哑沉厚,有种难言的沧桑感,她一开口,倒是让两人愣了愣,眼中都是夸张的震惊之色。

“清月,你也知道这首诗?”

她捡到清月时,她正在被野狗追,衣衫褴褛,身上都是脓疮伤疤,也不知在外流落多久。从前她不说话,晏映只觉得她是受苦太多了,心中落下阴影,再不敢亲近人,好在她平时干活跑腿都挺伶俐的,所以晏映就把她留在了身边。

清月点了点头,一双凤眼望过来,又惊吓地低下头去:“只是听人说过……”

碧落瞟了她一眼,一边摸摸她的肩膀一边看向晏映:“那个梁元帝,为什么要写这首诗呢?”

“兄弟两人对阵荆门,殊死搏战,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萧纪败后求和,梁元帝却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萧纪最后在乱军中毙命。有人说,他是为了表达自己残害手足的不忍之心。”

晏映黑眸深邃,声音透着寒冷:“我却觉得他在用这首诗告诉自己的弟弟,荆门在此,我亦在此,可是你说过就过的?”

“这个梁元帝,未免也太过狠心。”碧落叹了一句,眼里都是好奇,“那后来呢?”

她真当在这听故事来了,晏映不禁莞尔,心中却不忘先生临走时留下的那句“你小心”,他不是会说无用之话的人,他一定是想用这首诗提醒她什么,从前在翠松堂进学时先生就爱打哑迷,如今还是一点儿没变。

想到这处,晏映心怀顿时轻快许多。

“梁元帝守住荆门杀死手足,却又受北胤与南禹的围攻,孤立无援兵败身死,再后来,南梁后裔忍辱负重,在青州东山再起,建立东楚,历经四世之后,就被咱们大胤的昭武帝灭国了。”晏映认真给碧落上课,碧落却听得一头雾水,只会拍手叫好。

“很复杂的感觉,小姐,你什么都知道,你真厉害!”

晏映被人夸,心中还是颇为受用,只是想到自己在翠松堂听先生讲这段历史时,被各地揭竿而起的割据势力弄得甚为头疼,现在想来也觉得苦不堪言。

先生讲这段史时一定也很艰难,他那时还感染了风寒,比平常虚弱许多,真是我见犹怜……

“小姐,到了!”碧落把晏映的神思拉回来,踩着软凳下车,就看到晏府的人几乎快要堆在郭府门口,附近停了各式各样的马车,可见淇阳侯今日的抓周宴办得有多大。

听说是淇阳侯的继室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清月扶着晏映下车,见她左张右望,忽然在她身旁低声说了一句:“淇阳侯素来与晏老太爷交好,两府是世交。”

晏映脚步一顿,多看了清月一眼。她当然也知道两府交好,可清月提醒的这一句,明显是别有深意。

刚要细问,舒氏已走过来了,后面还有晏氏本家的人,晏映不常和她们来往,只记得几个人的样貌,时不时往这边瞥,眼里都是鄙夷的那个,她记得最清楚,就是三伯父的幺女晏萍。

她们都觉得晏映长在平阳,像乡下来的村妇一样,她们看不上眼。

晏氏在平阳发迹,在平阳兴盛,如今的平阳在他们眼里却成了眼界容不下的小地方,说来着实可笑。

晏映随母亲落在后面,进了淇阳侯府的大门后便有人引路,晏道成不跟她们一起,在中途就分开了。

舒氏身为晏家媳妇,总不能格格不入不跟本家人在一起,于是小辈们聚在一处,年长一辈的人聚在一处,开席之前还要好好逛一逛侯府的园子。

郭氏的人是东道主,自然要一直领着,不然有外人乱走,冲撞了什么就不好了。

领着晏映这帮小辈的是淇阳侯的四女郭芙梅,离了长辈之后女郎们都纷纷活络起来,也不端着贵女的架子了,眼睛时常往晏映这边瞟。

“听闻妹妹过不久就要成亲了是吗?夫家是定陵侯!定陵侯虽然位高权重,但似乎大妹妹不少呢……”那女郎不知是什么姓氏的人,特地凑过来妹妹长妹妹短来取笑她,洛都不乏一些年龄差距偏大的姻缘,但多是娶继室,像晏映这般还是少的。

所以她们有些看不起,大约是觉得晏映贪图富贵,嘲笑她姻缘不好。

“滕六,你也不能这么说,这桩婚事是太后娘娘定的,我阿妹又有什么办法?”帮她说话的人是晏萍,虽是这样说,却又好像将她推到了风口上,果然就听滕六噗嗤笑了出来,声音发冷:“原来是妹妹委屈啦,我不体谅,我的错,妹妹也不要伤心,日子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那天的!”

滕六,听姓氏就知是出自六大世家的清河滕氏,这敌意也不像冲着晏映来的,而是整个晏氏来的,滕晏两家不和,洛都早有传闻,郭家却还把他们往一起凑,不知是为什么。

“那就,借姐姐吉言。”晏映软软地施了一礼,全不把她的话往心里去,那滕六变了脸色,像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

这点花样,终究还是太搬不上台面了。

“好热闹!你们这是往哪去?”

有个男声忽然闯入众人耳中,大家弃了这场闹剧,纷纷回头看去,就见前面的平湖柳岸旁走过来几个人,都是公子做派,有个人,手中还拿着折扇。

也不怕冷!

大多数贵女们都用手袖遮住脸,偏过身子去,虽然也要偷偷看一眼外男,但矜持的样子得做出来。

大胤男子盛行风流潇洒不拘小节的做派,女子们却一个个画地为牢,越发活回去。前朝时,女郎们出闺阁都不会被人说三道四,而今却大不一样。

这点上实在不如南禹。

“二哥,”郭芙梅迎上去,“你怎么带着外男进来了!”

被喊作“二哥”的人笑了笑,瞄了一眼后头的遮脸的女郎们,道:“弘文说起咱们府上那条热溪,寒冬而不结冰,实属罕见,正要去那边行流水宴,父亲已经答应了,你要不要来!”

郭芙梅有些犹豫,那人又道:“有下人们跟着,还有那么多双眼睛,你怕什么!”

兄妹两人商量起来,晏映觉得无趣,偏头看侯府的平湖,这侯府真是大,又有湖又有溪,后面还有个小山头,足足赶上十个晏府。

正感慨着,忽觉身前有道人影,碧落推她,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大哥——刚才他隐在那些公子背后,她都没看见他。

“一会儿要行流水宴,外面冷,你披上这个。”原来是晏归宸怕她冷,才拿了披风给她,听大哥的意思,是早就决定要办流水宴了。

给她披上披风的时候,晏映听到大哥在她耳边说:“淇阳侯想为儿子择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