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融与他们之间,以往很少谈及这样的话题, 即便有, 也都被贺融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他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间接提及自己的志向。
虽然依旧很隐晦, 但在场都是聪明人, 如何会听不明白?
唯一一个不在聪明人之列的桑林,见薛潭说了这样一番话, 也跟着懵懵懂懂起身, 站在薛潭身后,向贺融行礼。
薛潭斜眼看季凌:“敬冰, 俗话说,青史写人,古里短短数行的春与秋, 可能就是你我的一生一世,你希望往后自己在书里多两行,还是少两行?”
他话锋一转:“哎,不过你出身高门,毕竟与我不同,不管世道人心如何,世族就如那参天大树,半分也撼动不了,也难怪你左右摇摆,迟疑不定了!”
季凌苦笑:“我说鱼深,你就别挤兑我了,我能坐在这里,就已是一心一意跟着殿下,只不过,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只能作我自己的主,还请殿下体谅。”
薛潭哂笑:“敬冰,你堂堂工部尚书,在家里头,竟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了,说出去岂能让人相信?看来还是我这寒门小户好,也用不着谁来作我的主!”
季凌知道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薛潭家里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薛沄,当时晚他几年试策取士,同样在朝为官。薛潭被先帝看中,点为鸿胪寺典客署丞,薛沄则去了翰林院,但后来薛潭在仕途上迟迟没有进展,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反观弟弟薛沄,却平步青云,入了吏部,两相对比,旁人都说,薛家终究要靠小儿子来振兴家业。就连薛父,与薛潭那位继母,也都视二儿子为光大门楣的希望,将薛潭看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典范。
谁知风水轮流转,薛潭孤注一掷,跟着贺融跑去西突厥,还平安归来,立下大功,自此一帆风顺,步步高升,直上青云,将薛沄远远甩开。眼下薛潭官居六部尚书之一,其弟薛沄却还在原地打转。
薛家父母有些后悔,三番四次上门,想与薛潭修复关系,前两年,薛潭的继母还想给他定一门亲事,妻子是薛潭继母娘家的人,用意如何,不言自明。最可气的是薛潭的父亲,一门心思听妻子的话,薛潭烦不胜烦,奈何时下讲究孝道,他哪怕自立门户,也不能明着跟父母闹翻,否则隔日言官的弹劾就能发往御前,最后还是贺融请当时还是鲁王王妃的裴王妃出面,为薛潭订下一门婚事,最后才平息风波。
自那以后,有裴王妃与贺融这两面大旗,薛家父母也不敢再动辄对薛潭指手画脚,在他升任礼部尚书之后,相反薛家有许多事还要仰仗薛潭,双方表面上相处还算平静。
吏部如今是太子的地盘,薛沄在吏部,自然也跟太子一党走得近,但薛潭很清楚,他那兄弟是个书呆子,生性清高,根本就不是什么与人勾心斗角的料,所以他私底下曾严厉警告过薛沄,不能被吏部尚书刘衷牵着鼻子走,只要安安分分办好差事,哪怕短时间内升不了,也不至于有危险。
但比起季凌,薛潭家里这些事,都只能算是小事而已。
寿春季氏,本宗旁宗加起来上百号人口,季凌既非长房长子,又还年轻,没有过人的名望,哪怕位居六部尚书,很多时候也无法左右大局。
就说季凌与文姜的事情,一直拖到现在,季凌不肯另娶他人,但季家也不允许文姜进门,文姜自然更不愿意去当什么小妾,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贺融摆摆手:“先不说这些,依你们看,如果分封的事情落实下来,陛下会将我封在哪里?”
别人还在为了能不离开长安而费尽心思,他这边已经在想着要去哪里了。
薛潭与季凌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殿下的心实在够大。
“您有功在身,非等闲皇子,论理说,陛下不会将您封到太差的地方,按我说,应该是淮南道或河南道吧,”季凌摸摸鼻子,说了句戳心的大实话,“若有外患,陛下定会想到您,所以不会让您离帝都太远的。”
薛潭扑哧一笑,心说这季敬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往别人心口上戳。
“有道理。”贺融还赞同地点点头,“所以我打算不等陛下点名,主动请命,前往灵州。”
当啷一声,是薛潭失手摔了手上的杯子。
桌案低矮,底下又有毛毡,杯子没摔坏,倒是薛潭烫了一手的茶水,嗷嗷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