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谏低声道:“先王殁后,岳将军名为副将,实则已主掌了朔方军,便更难免有些……”
萧朔问:“有些什么?”
景谏话头一顿,谨慎瞄了瞄云琅,将剩下的话尽数咽回去,摇了摇头。
“当初不识好歹,误会少将军,已犯过了一次错,换了绕云州城十圈。”
景谏埋头道:“今日若再错,只怕十圈不止。”
云琅笑了一声,将写满了字的纸吹了吹,晾在一旁:“景大哥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竟连找茬也没机会了。”
景谏摇摇头:“少将军罚末将,是不想让末将时时在意此事……罚跑十圈,一笔勾销。”
景谏攥了攥拳,终归忍不住,低声道:“只是——”
云琅眼看着这群人越来越聪明,抬头望了一眼,搁了手中竹笔:“只是什么?”
景谏立了一刻,没再开口。
他将话尽数咽下,俯身给云琅行了个礼。双手接过那一张由少将军列出来的人脉,带上庞辖才叫人送来的东西,出门走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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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谏一走,屋内彻底清净下来。
庞辖怕人喧闹,吵得两位贵客心烦,特意叫仆从不可随意近前打搅,车轮都仔细裹了棉布。
院落里偶尔有人走动,都将步子放得极轻,低头一溜小跑,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上好的苏合香袅袅燃着,听不见半点沙场的金戈鼓角争鸣。
“归德将军。”
云琅推开窗子通气,拿过桌上茶水,随手泼灭了那一炉香:“这位岳将军不光籍贯出身、功绩履历,这些年来,想必每一份奏折,你都看过。”
萧朔静了一刻,道:“是。”
云琅将香倒出来,细细洗过了朴拙精巧的小博山炉,拿过干净白布拭净,又拉过萧小王爷的袖子,摸出来两枚折梅香丸。
他长在宫中,耳濡目染,做起这些事来都得心应手,更有十分唬人的风雅潇洒。不消一刻,屋内已尽换了沁脾的折梅香气。
云琅将手上香灰拭净,合上香炉。
庞辖一心讨好逢迎,特意叫人精心淘换来的苏合香,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用错了地方。
苏合香与冰片、薄荷混用,辅以甘松压制香性,可通肺理脉,行气止痛。
只苏合香一味,不可单用。
摄心神,困梦魇。
云琅半分不马虎,将袖口那一点香灰也仔细掸干净,回身看了看萧朔。
……
归德将军岳渠。
当初端王蒙冤身殒,王妃自殁,端王府世子萧朔跪在文德殿,一个头接一个头磕得鲜血淋漓,求查明冤案手刃真凶。
先帝带人来劝不动,云琅来了,也没能劝动。
最后是这位归德将军岳渠,带了人将少年萧朔硬扯出文德殿,扔在殿门外,任凭萧朔在门外雪地上跪了一宿。
那之后,岳渠便仿佛终于寻到机会,摆明了车马要与端王一派清算。凡是端王府的故人蒙难,他一律冷眼旁观,有人弹劾端王昔日政令,他定然跟着参上一本。
反倒是枢密院无论有什么安置,牵扯朔方军时,竟十分利落得用。
镇远侯府覆灭后,云琅出逃,朔方军被过了七八遍筛子,枢密院的门第一次叫北面来的人敲开。
岳渠的参将亲自登门,恭恭敬敬呈上礼单,赔着笑听人呼喝,又在一片嘲讽嗤笑里挺直腰杆,朝端王牌位远远啐了一口。
……
自此以后,朝堂便仿佛将这位归德将军,与朔方军一起彻彻底底忘了个干净。
“你那时脑袋也真硬。”
云琅静了半晌,他想说的话其实不少,真到了嘴边,却只剩了不知是苦是甘的半个笑:“我那时对你说,叫你心里不痛快便揍我一顿……是真怕你一个头槌上来。”
萧朔静坐在榻上,看他一阵,朝云琅伸手。
云琅立了半晌,低声继续道:“两个头槌……”
“云琅。”萧朔轻声道,“来。”
云琅轻滞,他身上苏合香起还不知道散没散尽,仍想在原地停一刻,迎着萧朔视线,终归还是过去,阖眼俯身。
他抱住萧朔,到胸肩相合仍不收力气,手臂愈收愈紧。
萧朔揽着云琅,单手护住他肩背,落下来的吻轻缓温存,熨上云琅眉心。
“不是难受便要忍着,讲笑话也要瞒着我么?”
萧朔缓声道:“少将军今日这笑话讲得不好。”
云琅扯扯嘴角,闭了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