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1 / 2)

策行三国 庄不周 3337 字 23小时前

他们原本就一起在东观校书,很谈得来。周瑜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利用蔡邕的影响力留下马日磾。

王允这是故意的吗?

荀攸走出郡学的时候,看了一眼郡学的后院。他在宛城本草堂住了几个月,宛城内城的绝大部分他都去过了,唯有南阳铁官和郡学后院进不去。原本还能看到有人出入,黄月英离开宛城之后,郡学的后院就被封闭了,更没机会进入。

出了郡学,荀攸着在干净整齐的街道上,看着行色匆匆的掾吏或者士子走过,看着背着书袋的幼稚园小学子走过,留下一串串清脆而纯真的笑声,忽然有些不舍。他喜欢这里的安祥,他喜欢这里的平静,在这里,他可以暂时忘记外面的风云变幻,忘记那些阴谋诡计、尸山血海。这里是乱世中的一片乐土,让人乐而忘返。

但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荀攸拱着手,慢慢地走着。本草堂就在郡学一侧,他却走了很久。进了本草堂,站在前院廊下,看着张仲景一边给病人诊脉,一边给学生讲解,看着那些安静候诊的病人,荀攸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浅笑。

“公达!”辛毗匆匆走了过来。

荀攸平静的心情一下子消失了,他收起笑容,加快脚步,跟着辛毗向后院走去。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异常。何颙站在屋子中央,衣冠整齐,一脸怒容。床上、案上摆着两个包袱,各种物品已经收拾停当,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

“先生……”

何颙一摆手,打断了荀攸。“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荀攸把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周瑜在城外接到马日磾之后,说完南阳的大概情况,马日磾就主动要求去郡学看看。原本计划还要看幼稚园、木学堂,但进了郡学,马日磾就挪不动脚了。

“书生!”何颙再次打断了荀攸,叉着腰,连喘粗气。“王子师糊涂,王子师糊涂啊。”

“先生,你这是……”

何颙忽地转身,直视荀攸。“我要去邺城,佐治要去兖州,你有什么计划?”

荀攸不假思索。“我送先生去邺城。”

何颙很意外,辛毗也很意外。两人互相看一眼,何颙满意地点点头。“好,很好,那就不用多说了。公达,你去雇车。佐治,你去和张伯祖、张仲景道别,如果有机会,再和周公瑾说一声。麻烦了他们这么久,不能不辞而别。”

辛毗提醒道:“先生,见见马翁叔吧,至少要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事。”

何颙眉头紧皱,权衡良久,很勉强地答应了。“说得也是,马翁叔只怕已经知道我在宛城,不见一面就走,有伤朋友之义。见他一面,正好提醒提醒他,莫中了周瑜的缓兵之计。”

荀攸和辛毗躬身领命,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张仲景匆匆赶来,见何颙脸色苍白,坐在榻边,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坐在何颙对面,看着何颙,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一声长叹。

“我给你准备一些药,你带在路上备用。”

“多谢仲景。”何颙很惭愧。张仲景花了几个月的心血才将他的身体调理好,这一去邺城,只怕要前功尽弃。别说二十年,能活两年就不错了。他人在宛城,却经常能收到邺城的消息,有的是通过辛毗传来的,有的是通过周瑜传来的。对双方的明争暗斗,周瑜并不忌讳,有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可能在本草堂住这么久。他知道周瑜想什么,但他不可能背弃袁绍,只能对周瑜说一声抱歉,对张仲景说一声抱歉。

张仲景起身出去,时间不长,带着一张药方和一大包药进来。他将药放在何颙面前,又将药方递给何颙。何颙伸手去接。张仲景按着药方,恳切地盯着何颙。

“伯求先生,当年若不是你一句评语,我也不会学医,此生感激不尽。临行之前,我有一言相告,还望先生三思。”

“你如果想劝我留下,我只能让人失望。”何颙看着张仲景,缓缓说道:“仲景,我并不是说孙策做得不好,相反,他做得很好,在我见过的年轻人中,能和他相比的也许只有当年的袁本初。但是,他读书太少,只知道一家一姓的荣华富贵,不知道真正的道义,不知道士所应担负的责任,所以,他终究只能争霸一方,不能成就王道,更不可能达到儒门内圣外王的理想。”

“伯求先生,我不是读书人,也不懂什么才是王道,我也不敢劝先生留下。我只是想问先生一句:袁本初能做得比孙将军更好吗?你看他到了邺城才多久,就杀了那么多人,而且是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何颙突然抬起眼皮,盯着张仲景。“仲景,我知道袁本初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说客,就不必在我们播唇弄舌了。”

张仲景摇摇头。“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祝先生一路顺风。我堂中事务繁忙,到时候就不去送先生了。”

何颙离席而起,整整衣冠,以张仲景深施一礼。“仲景,良相治国,良医治人,你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将来一定能进先贤祠,我何颙敢以性命担保。”

张仲景还礼,却看着何颙笑了笑。“多谢先生。不过,与先生的担保相比,我宁愿先生能多活几年,亲眼看到太平盛世的来临。”

何颙一时失神,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他既像是对张仲景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第431章 洛阳

马日磾很晚才来。

他打量着形容枯槁的何颙,眼中露出不忍。“伯求,何必呢……”

“我南阳的酒怎么样?”何颙打断了马日磾的话头,抬起眼皮,眼神冰冷如剑。周瑜设宴款待马日磾,宾主尽欢,马日磾的脸上还有酒意,口气有浓烈的酒香,与冰冷的房间格格不入。

马日磾皱起了眉头,语气也冷漠起来。“南郡的酒不错,但你伯求的待客之道却不怎么样。何伯求,你我相交数十年,淡淡如水。我就是个读书人,年轻时学经,入仕后校经,我没有你们党人的激情,所以你们党人也看不上我,大家各行其道,有什么不好?”

“你不来南阳,才是各行其道……”

“我不想来南阳。”马日磾抬起手,打断了何颙。何颙脸色一变,怒气喷涌,冷笑道:“数月不见,不意翁叔如此激烈,倒有颇有我党人的风范呢。”

“我不想来南阳,是王子师让我来,我再三推辞不果,这才勉强成行。”马日磾再一次强调,语气却缓和了下来,眼皮也耷拉了,避开何颙的目光。他接连叹了几声,又抬起头看着何颙。“伯求,我真的不太明白,明明有机会避免战事,为什么非要挑起事端?洛阳已经毁了,难道非要把关中也毁了才尽兴?你们革命,究竟是为了党人,还是为了百姓?”

“马翁叔,你的书都白读了。”何颙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晕。

马日磾摇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我的书也许是白读了,但我就算不读书也知道,你们就算取胜,也不会有百姓箪食壶浆的。何伯求,我来见你本来是希望你能劝劝王子师,不要一意孤行,现在看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也不用说了。”马日磾在门口站住,眼神难得的凌厉。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过你记住,袁家五十余口,关中、洛阳几百万百姓,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

何颙大怒,挺身跃起,伸手就要去拔刀,只是他年过六旬,又养病数月,未曾如此激烈的运动过。刚刚等马日磾太久,双腿早已麻木,人虽然站了起来,双足却像针刺一般,身体摇摇晃晃,荀攸和辛毗连忙赶上去扶住他。马日磾摇摇头,一声长叹,转身走了。

“蔡邕不能留,马日磾也不能留。”何颙喘息着。“否则,将来必是一部谤史……”

“先生。”荀攸提醒道:“这里是宛城。”

“我知道这是宛城,我知道周瑜是蔡邕的女婿。”何颙面如金纸,脸上身上全是冷汗。“不过,我更知道孙策的险恶用心。只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这都是王子师的错,一错再错啊。”

荀攸和辛毗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们懂何颙的意思,马日磾也就罢了,蔡邕曾经是董卓的近臣,他太了解这几年发生的那些事了。蔡邕的老师胡广在孝安帝时就入仕,历事六朝,为官三十年,几乎有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经历了整个党锢事件。蔡邕现在写史的资料,有一部分就来自于胡广。由他来写史,党人做的那些事必将大白于天下。

荀攸最先冷静下来,劝道:“先生不必担心,若袁本初成功,就算蔡邕著成史书也无法流布天下的。”

“是的,是的。”何颙连连点头。“我们走,我们去邺城。”

……

孙策越过轘辕关,进入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