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是儒家,但与当今的儒家学说有些不同。贾生传的是荀氏学。”
孙策转转眼珠,有点明白杨修的意思了。“荀子的学说?”
杨修微微一笑。“前汉初的几位大儒传的都是荀氏学,陆贾、贾谊,包括董仲舒在内,都深受荀子影响,其天人合一的观念就来自荀子。董仲舒后,公羊学大盛,荀氏学说却少有人问津。即使孝宣帝以天子之尊推崇《谷梁》,《谷梁》还是不如《公羊》势盛。将军可知为何?”
“还请德祖指点。”
“但董仲舒传的却是公羊学,以性善情恶为论,崇尚以德治民。荀子以性恶为论,崇尚以礼治民,但重礼轻德很容易变成以法治国。秦因法而强,旋即又因法而亡,与荀子的学说干系不小。有名的大儒中唯荀子至秦,荀子的两个弟子都是法家,秦亡更与李斯有直接关系。”
孙策笑了,反问道:“所以呢?”
“所以贾生虽然意气风发,却无用武之地,只能作《吊屈原赋》以自况。虽然振聋发聩,却只能解帝王鬼神之疑,不能为天下立法。”
孙策看着自信满满,甚至有些得意洋洋的杨修,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德祖,你还是太年轻啊。慢慢来吧,能把主簿做好不错,毕竟萧何也是三杰之一,能封万户侯的。”
杨修原本很得意,觉得自己终于逮着机会,可以好好给孙策上一课了,没曾想被孙策鄙视了。看着孙策这一副欲言又止、恨铁不成刚的模样,杨修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还请将军指教。”
“算了,拔苗助长没好处,还是等你自己慢慢悟吧。”孙策仰起头,看着皎洁的明月,又是一声轻叹。“我将真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噫,微斯人,吾谁与言?”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转身进舱去了。
杨修抬起手臂,想拦住孙策,却看到郭嘉斜倚在舱壁上,摇着羽扇,笑盈盈地看着他,顿时大窘。他转身刚想走,郭嘉幽幽说道:“德祖,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将军对你期望甚高,你可不要辜负他。”
杨修甩甩袖子,背着手。“有祭酒这样的大才,我成不成器,又有何干?”
郭嘉走了过来。“不然,欲成大事,必得虚实并用,文武并济,岂是一人可成?张子布、张子纲统领后方,子正与周公瑾乃是方面之任,我与士元随军出谋划策,黄忠、甘宁等人皆是一军之将,这些都是实务,将军身边唯缺一个董仲舒式的大才。你家学渊源,过目不忘,又才思敏捷,本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你年纪轻轻地却抱残守缺、因循守旧,不敢逾藩篱一步,岂不让人失望?你当真甘心做个主簿吗?”
杨修欲言又止,转身离去,步履匆匆。郭嘉微微一笑,转身向孙策的船舱走去。孙策的舱门已经闭上,里面有悉悉窣窣的声音。郭嘉抬起手,敲了敲舱门,里面的声音停了,传出冯宛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谁啊?将军要睡了,有事明天再回吧。”
“那我就站在这儿说吧。”郭嘉靠在舱门口。“请夫人转告将军……”
话音未落,舱门被拉开了,冯宛出现在门口,有些惶恐地看着郭嘉。“原来是郭祭酒,请进来说话。”
郭嘉探头看了一眼,见孙策坐在床边,衣衫不整,看起来的确是准备休息了。他也不介意,举步走了进去,又对冯宛说道:“请夫人准备一壶茶,要浓一些,多放点姜。”
冯宛点头答应,转身出去安排。郭嘉进了舱,坐在孙策对面,低下头,打量了孙策一眼。孙策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有话就说,没话赶紧走,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有意思吗?”
“真有事,不能等。”郭嘉连忙说道:“将军,你认得一个叫王晟的人吗?”
孙策一愣。他当然认识,王晟是孙坚的好友,不久前孙坚还特地写信来,让他和王晟联系。他进吴郡后,派人去请过王晟,但是没见着,使者说王晟不在家。“他是家父的好友。”
“有多好?”
“非常好。嗯,就像你和沈子正。”
郭嘉点了点头。“他就在浙江对面等你,大概有两万人。”
孙策眉头一挑,酒意顿时去了一半。两万人?这肯定不是来迎接啊。这老家伙想干什么?我还指望着他能看在交情上帮衬我一把,没想到他还是要来拆我台。为什么啊?我现在这么客气,见谁都三分笑,就是不想在家乡杀人,和气生财,共同发展,连沈直都愿意为我去说服盛宪了,怎么王晟反倒来攻击我?
怪不得不在家,原来是招集人马准备杀我。孙策越想越生气,心里的火苗腾的就起来了。
“除了王晟,还有谁?”
“还有乌程的宗帅邹他、钱铜,听说严白虎也与他们有联系,另外还有一些周家及其姻亲的部曲。”
孙策微微颌首。“这么说,这是会稽世家向我示威啊。”
“正是,是和是战,将军要做好准备才行。”
“和什么和,把脸送过去让他抽么?”孙策冷笑一声:“我让得已经够多了,既然他们主动把脖子伸过来,那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就拿他们开刀。立刻召集诸将议事,击破他们。”
郭嘉诧异地看着孙策,随即点了点头。“将军所言甚是。恩威并施,恩已经施得够多,的确该发发威了,要不然他们会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只是他们有两万人,数倍于我,不可等闲视之。”
第809章 备战
固陵。
沈直一身短衣,快步进门,来到阶前,一跃而上,几步便赶到室外。盛宪听到脚步声,起身开门,刚拉开门栓,门就被沈直推开了,险些打在他脸上,立刻便有些不悦,再看沈直这身打扮,又转怒为喜。
“伯平倒是有备而来啊,甚好。”
沈直微怔,随即明白了盛宪的意思,不禁苦笑。他闪身进屋,顺手掩上了门。“阿翁不在山阴,来到固陵是迎接新太守吗?”
盛宪讶然,抚着胡须,白皙的脸上露出怒容。“伯平,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我以为我们翁婿相知,没想到伯平如此视我,真是令人失望。”一甩袖子,径直回到自己的席上,也不招呼沈直入座,神情冷淡。
沈直眨眨眼睛,跟了过去,在盛宪对面坐下,躬身施礼。“阿翁,小子无知,不解何处误会了阿翁,致阿翁如此生气,还请阿翁直言当面。”
盛宪瞅瞅沈直,见他风尘仆仆,面有倦容,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沈直大老远的从吴县赶来,一片孝心可嘉,便缓和了口气。“我来固陵,并非迎接孙策,而是为了阻止孙策入郡。”
“为什么?孙策是朝廷任命的会稽太守,他又与阿翁无冤无仇,反倒杀死了许贡,于阿翁有报仇之惠,阿翁何必要阻他入郡……”
“你说什么?”盛宪愕然地看着沈直。
“我说错了吗?”沈直迎着盛宪的目光,怯怯地说道。
盛宪大发雷霆,拍案而起。“你岂止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如果你想劝我依附孙策,就不用说了,去对岸向孙策示好吧,就让我盛宪看错了你,看错了你沈家。”
盛宪本以为沈直是来帮忙的,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太守郭异要阻止孙策入郡,组织了一批人,他也身在其中,但他没有部曲,也不通武事,只能助助威,帮帮腔,现在沈直来了,正好可以弥补这个缺憾。沈直文武兼备,又通晓兵法,是他们眼下最缺乏的人才。没想到沈直居然说他们阻止孙策入境不对,还说孙策杀了许贡,于他有恩,简直是岂有此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直很无辜。他从吴县赶到山阴,又从山阴赶到固陵,可不是想帮郭异阻拦孙策。别看郭异纠集的人不少,但他们不可能是孙策的对手,只会给孙策一个杀人的理由和机会。但他也清楚盛宪的脾气,明说是不可能说服盛宪的,只能拐着弯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