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节(2 / 2)

策行三国 庄不周 3454 字 1天前

孙策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弓着身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能怎么办?”

麋兰很惊讶。她从来没见过孙策这副模样,孙策似乎永远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充满了活力,可是此刻的孙策却露出与他年龄极不相衬的疲惫。她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也是一个人,不是神,和他的同龄人相比,他出类拔萃,但他也背负了同龄人难以想象的责任和负担。

孙坚放了权,也放下了责任,这些权力和责任现在都转移到了孙策的肩上。

麋兰犹豫了一下,走到孙策面前,抱着孙策的头,搂在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背。孙策的身体一僵,挣扎了一下,想推开麋兰,麋兰却没有放手,孙策吐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闭上眼睛,靠在麋兰的胸前。淡淡的体香萦绕在鼻端,忽然点燃了他的欲望。他将麋兰横抱而起,正准备发泄一番,门外突然响起了抽泣声,接着房门被人用力拍响。

孙策一惊,麋兰也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打开了门。

孙尚香站在门口,哭得稀里哗啦,泪水横流。门刚打开,她就冲了过来,扑在麋兰怀中,放声大哭。

“都怨我,都怨我……”

孙策很惊讶,随即又释然。孙尚香跟着郭嘉学了这么久,学的可不仅是谋略,还有观察入微的技能。郭嘉的神情变化瞒不过她的眼睛,她肯定是中途折返,躲在哪个地方偷听,知道了孙翊已死的真相。

“别哭了,别哭了。”孙策将孙尚香搂了过来,嘴里劝着孙尚香,自己却忍不住落泪。弟兄姊妹八人,他们三个最像父亲孙坚,感情也最好,这才被人并称孙氏三将军。现在孙翊死了,他们被人砍断了手足,痛彻心肺。

“大兄,祭酒先生说得对,现在不能换。”孙尚香哭哭啼啼地说道:“陈留落在袁绍手中,阿翁阿母就危险了,姊姊、姊夫也危险,还有上万将士,他们都会有危险。”

孙策惊讶地看着孙尚香。“你听谁说的?”

“我……我也在军谋处旁听的。”孙尚香一边哭一边说道:“伯言这么说,阿奕也这么说,他们都说浚仪就是一根钉子,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浚仪被袁绍攻破,我们可能要放弃整个豫州,退守江东。”

孙策扬起了眉。“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谈判,和袁绍讲条件,拖时间,等打完这一仗再说。如果袁绍对阿翊的遗体不敬,就砍下袁绍和他几个儿子的首级祭奠阿翊。”孙尚香咬牙切齿的说道:“还有一件事,派人和袁谭联络,做最后确认,以防郭图有意或无意听错。先生常说,情报经过转述会失真,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关键信息一定要确认才能用。”

孙策点了点头,和麋兰交换了一个眼神。麋兰也点头表示赞同。“我刚做了一些酸梅汤,尚香你送一些给祭酒,向他请计。”

第1322章 壮胆

“算了,我们一起去吧。”孙策蹲了下来,掏出手巾,抹去孙尚香脸上的泪水。“别哭了,阿翊如果真的死了,我们就让袁绍偿命。”

“嗯。”孙尚香吸着鼻子,点点头,怯怯地看着孙策。“大兄,我……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孙策一声叹息,拍拍孙尚香的小脸,欲言又止。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那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不过这责任不是孙尚香的,是自己的。一味宠溺果然不行,这是一个血的教训。

独生子女,单身未婚,没有任何带孩子的经验,果然是个硬伤啊。前世听人说过,男人只有做了父亲才能真正成长为男人,要不然永远不会成熟。自己前世未婚,这一世虽然已经做了父亲,其实还是不称职的。几个弟弟妹妹,包括那两个儿子,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相处。

麋兰取来了酸梅汤,孙策一手提着汤壶,一手牵着孙尚香的手,来到军谋处的侧院。军谋们还在忙,见孙策进来,纷纷点头致意,手上却丝毫不停。诸葛亮迎了上来,将孙策引到楼上。郭嘉凭栏而坐,没有戴冠,头发披散着,随风摆动。

郭嘉手中端着一只酒杯,夜风中飘荡着酒香。

孙策皱了皱眉,走过去夺下郭嘉手中的酒杯,顺手泼了,斟了一杯酸梅汤。郭嘉转过头,盯着孙策看了一眼,很无奈地咂了咂嘴。“将军,我没喝,只是闻闻而已。还有,荆轲白很贵的,易水所酿,有燕赵慷慨之气。”

孙策低下头,凑近郭嘉闻了闻,的确没闻到酒味。他有点尴尬,掩饰道:“荆轲号称剑客,未战先怯,既误君主谋划,又坏自身性命,有名无实,不值一提。”

郭嘉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撩披散的长发,用力一甩。“将军,你真是煞风景。焚琴煮鹤,莫过于是。”

孙策在郭嘉对面坐下,冲着孙尚香使了个眼色。孙尚香会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郭嘉眉心微蹙,品味了一番,点点头。“有道理,的确有这种可能。我只想着我从叔一心重新整合党人的想法,以为他不会作伪,却忘了他也可能急于求成,一时失察。袁谭究竟是怎么跟他说的,谁知道呢。”他满意地看了一眼孙尚香。“三将军学有所成,我心甚慰。”

“都是先生教导有方。”孙尚香乖巧的行了一礼。

“那你再说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孙尚香眨着眼睛,虽然面容稚嫩,眼神却不退缩。她考虑了好一会儿。“一个换一个,先放何伯求回去以示诚意,然后漫天要价,和袁绍谈判,来来回回谈上几个月,等浚仪战事大局已定,再送张邈回去,总之不能让张超倒向袁绍。”

“几个月,大局就能定?”郭嘉呷了一口酸梅汤,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尚香。

“再过几个月就是盛夏了,不宜用兵。放回何颙,袁谭集结党人势力,如果幽州、黑山再出一点乱子,内忧外患,他不可能一点不担心。”孙尚香没什么把握,咬着手指头,看看郭嘉,又看看孙策,又道:“先生的从叔与袁谭走得这么近,他又那么多疑,不可能不起疑心。”

郭嘉摇摇头,一声轻叹。“这都是天生的,非后天所学可致。”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军报,递给孙策。诸葛亮端来一盏灯,孙策就着灯光看了一眼,军报是刚刚收到的,内容只一条:郭图离营数日,在封丘陪伴郑玄,前天刚刚返回。从时间来看,是郭图回营之后立刻提出了交换人质的建议。

换句话说,孙尚香的分析无误,郭图和袁谭走得太近,已经引起了袁绍的不满。他将军报转给孙尚香,孙尚香一字一句的读完,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却又不敢笑,抿着嘴,忍得很辛苦。

孙策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郭图表现得太鲁莽,袁绍又表现得太没有城府,都不像他们应该做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从叔……打算弃袁绍而就袁谭?”

郭嘉摇摇头。“我从叔心里最重要的既不是袁绍,也不是袁谭,而是他自己。荀氏、辛氏兄弟先后离开邺城后,他已经是汝颍系所剩不多的代表,再不加强汝颍系的力量,就算他对袁绍再忠诚也会被冀州系排挤。汝颍系的根基是党人,袁绍排斥党人,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与其等死,不如奋力一搏。支持袁谭,重新集结党人的势力,汝颍系才能重振声威,他也才能有立足之地,这和让荀衍统兵是一个道理。”

郭嘉又呷了一口酸梅汤,咂了咂嘴。“这酸梅汤虽然可口,终究不如酒来得痛快。将军,让我喝两杯吧,荆轲白真的不错。”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咽了口口水。

闻着风中淡淡的酒香,孙策有些心动。他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喝两杯解解乏也不错。“就两杯?”

“就两杯。”

“好,就两杯。今天是我一时失言……”

“没有,没有。”郭嘉眉开眼笑,笑嘻嘻的说道:“我能理解将军的心情,并无责怪将军之意,就是有点馋了。将军,欲戴王冠,必受其重,明君不是那么好做的。你这两天压力太大,换作是我,可能说得更难听。不过有一句话,还请将军不要见气。来人,给我换两个杯子。”

站在一旁的侍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孙策也没在意,催促道:“行啊,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省得藏在心里,猜来猜去的。”

“将军,乡党乡党,有乡必有党,这是拦不住的。你对结党太敏感了,有点……怎么说呢,有点视猫为虎的感觉。凡事过犹不及,弦崩得太紧了容易断,对结党防范得太严也会人人自危,一盘散沙。法家之失正在于此,父子无亲,乡党无义,君臣之间只有利害,无半分忠义可言,所以秦始皇死而天下崩……”

孙策刚准备反驳,却见郭嘉的侍从拿着两个大竹杯走了过来。这根本不是喝酒的杯子,而是喝水的杯子,一杯至少有两升。看着郭嘉眉开眼笑地将酒往杯子里倒,孙策连忙拦住。

“等等,你要用这杯子喝两杯?”

“将军言犹在耳,莫非又要食言自肥?”郭嘉笑眯眯地看着孙策。

“我不是想食言,可是你这……”孙策连连摇头。“奉孝,你不能这样。”

郭嘉拉开孙策的手,倒满一杯酒,推到孙策面前。“那就请将军代我饮一杯。”又给自己倒满一杯。“我刚刚想到一个计划,没有这燕赵之酒助兴,无法能将这计划构思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