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则,奈何?”袁绍抬起头,看着一旁的郭图,声音沙哑,眼神也有些游移。
郭图看得分明,他清楚袁绍在担心什么。洛阳是天下之中,又是旧都所在,干系重大,如果选将有误,后果不堪设想。黄琬被困,凶多吉少,袁绍必须考虑一个合适的人选,但他急切之间又找不到。袁绍向他求援,却担心他推荐袁谭。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形势危险,袁绍没有太多的选择。
但他不会这么做,这么做只是一时得计,却会将袁谭推到危险之中。
“主公,臣也一时无计,何不请公与来商量商量?”
袁绍眉头微皱,很是意外。郭图主动劝他向沮授问计,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作为汝颍系的代表,郭图和田丰、沮授一向水火不容。就算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也应该向许攸求援才对,不应该是沮授。
难道是因为沮鹄的关系?袁绍心中犯疑,嘴上却什么也没说,让人去请沮授。大半夜的,沮授睡得正沉,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急匆匆地赶来,还没有完全清醒,看了军报,顿时也傻眼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袁绍有些不耐烦。“公与,奈何?”
“啊?”沮授打了个激零,睡意全消,迅速权衡了一下。“主公,当务之急,一是命麹云天、荀休若全力救援,占据襄城、郏县,确保后路;一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安排接手洛阳的人选,以防万一。”
“救援的事,云天、休若想必都会去做。这接手洛阳的人选,公与可有什么推荐的?”
沮授的眼角不住的抽动着,他明白了为什么郭图在一旁,袁绍却要请他来。这个人选太敏感,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稍有不慎,这个人选就会引发无穷后患,举荐者难辞其咎。
见沮授不说话,袁绍更加焦躁。“公与有什么担忧吗?”
沮授苦笑,欠身道:“主公,洛阳四通八达,又四面受敌,南有周瑜,北有黑山贼,东有孙氏父子,西有董卓残部,坐镇洛阳者不仅要有名望,更要有周旋之能,否则疲于奔命,难逃一败,不宜仓促啊。”
袁绍一声轻叹。他能理解沮授的担心,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个人选太难了,就算让他自己坐镇洛阳,他都没有必胜的信心,更何况其他人。当然,沮授还提醒了他一点,麹义不合适。他刚才还在想,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远,只能让麹义去了。麹义的名望虽然差一些,用兵能力却首屈一指,只有他才能应付洛阳的复杂局面。至于名望不足的问题,从长安再调一个党人名士来就是了。
现在沮授却说,河东、弘农就有西凉人,麹义不合适。
“许攸如何?”袁绍又提出一个备用人选。许攸是南阳人,和他相交多年,忠心无虞,聪明果敢,足智多谋,只是带兵时间短,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在淳于琼一战身亡后,汝颍系的实战能力普通受到怀疑,派许攸坐镇洛阳可能会引起不少非议。
与许攸类似,荀衍同样存在军中资历太浅的问题。
沮授想了想,摇摇头。他不赞同许攸。许攸贪财好利,为人放诞,在袁绍麾下为将都有吃空饷的嫌疑,让他去洛阳,没有了管束,他还不把洛阳的地皮刮三尺?虽然郭图在侧,自己的意见最后会落入许攸耳中,沮授还是说道:“主公,许将军是南阳人,如果孙策派南阳乡党以利诱之,如何?”
“那该怎么办?”袁绍焦躁起来。他也觉得许攸不合适,否则不会将他排在麹义之后。可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把洛阳让给孙策吧?黄琬一旦出了意外,董越、张燕肯定会闻风而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稍一耽误,洛阳就会落入他人之手。
沮授束手无策。
这时,郭图轻轻咳嗽了一声:“主公,我倒有一个人选。”
袁绍和沮授同时看了过去,只是眼神含义不同。袁绍恼火郭图有合适人选却不说,沮授却怀疑郭图可能会推荐袁谭。袁谭被释后,一向谨慎的郭图出人意料的去迎接袁谭,甚至不惜与袁绍发生冲突。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谁?”
“审正南。”
“审正南?”袁绍和沮授不约而同的说道,神情出奇的一致。他们都没想到郭图会推荐审配。审配是冀州人的代表,和郭图一向是死对头。
“论能力,论威望,没有人比审正南正适合坐镇洛阳了。”郭图不紧不慢地说道:“审正南如果能率冀州精锐赶到河南,不仅可以坐镇洛阳,还能牵制孙策,协助主公夺取豫州。主公,孙坚被困在浚仪,孙策在颍川与麹义僵持不下,胜负在此一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第1365章 事急从权
袁绍沉吟着,还没说话,沮授先表示反对。
“主公,万万不可。”
郭图向后退了一步,重新垂下了眼皮。袁绍瞅瞅他,又瞅瞅沮授,对沮授的反应有些不太理解。郭图推荐审配镇守洛阳,这对冀州系是一个好事啊,为什么沮授会反对,而且这么激动?
“公与,为何不可?”
沮授也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连忙躬身道:“主公,审正南虽有才气,但他为人刚直,不能容人之过,且平生不出冀州,未尝领一郡一县,无施政经历,骤然受命镇洛阳恐难荷其重。臣以为,与其审正南,不如荀休若。”
袁绍觉得沮授说得也有道理,一时难以决断。他打量着郭图,想问问郭图的意见,郭图却低眉顺眼,一声不吭。三人一时无语,大帐里的气氛变得非常凝重。袁绍来回转了两圈,在郭图面前站定。
郭图叹了一口气。“公与所言,出于公义,自然是老成之言。可是生死存亡之际,哪里还有什么十全必胜之计,只能事急从权,求其大者。如今中原战事紧急,孙氏父子精锐尽出,主公父子一在浚仪,一在青州,譬如二人舍命相搏,都已经爪牙并用,形态全无,审正南手握强兵,此时不全力一击,更待何时?”
沮授面色微变,听出了郭图言语中的陷阱,没敢轻易发言。袁绍眼珠一转,深深地看了郭图两眼,也没说什么。他挥挥手。“公与,公则,你们所言各有其理,我要再想想。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再仔细斟酌一番,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人选,明日一早再议。”
沮授暗自叹息。他知道袁绍心动了,已经决定接受郭图的建议,所谓明日再议不过是托词。形势如此紧急,袁绍恨不得现在就解决,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拖到明天早上。
走出大帐,沮授抬起头,已是下半夜,新月已落,朝日未明,夜空只剩下繁星点点,各自争辉。沮授心中微动,忽然释然。唉,形势如此,让审配渡河也好。他回头看了一下袁绍的中军大帐,郭图还没出来,两人可能还在商量什么,但声音很低,什么也听不到。沮授嘴角微撇,举步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张郃带着两个大戟士从大帐后面绕过来,向沮授拱手行礼。沮授欠身还礼,两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沮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缓步离开。
张郃微微错愕,转身看着沮授的背影。片刻之后,他又回过神来,继续绕帐而行。
帐里,袁绍怒视着郭图,沉声道:“公则,调审配到洛阳,邺城留给显思吗?”
郭图缓缓抬起头,面色平静,双眸如渊。“主公,恕臣直言,若黄子琰战败,孙策移师浚仪,主公是想撤回河北,还是想与孙氏父子决一死战?万一不讳,主公是愿意显思继位,还是希望主幼国危,冀州系一手遮天?”
袁绍眉心紧锁,一时无语。若此战无功,撤回河北,威名扫地,他将面临群狼环伺,此生再无机会越大河一步,只能看着孙策在中原坐大。若与孙氏父子决一死战,他又没有必胜的把握。万一战败,他甚至有可能阵亡。袁谭新败,袁尚年幼,他们都不是手握重兵的审配对手,生死不知。
当此两难之际,调审配南下,与孙氏父子决一死战倒是一个勉强能接受的选择。正如郭图所说,孙坚、孙策精锐尽出,双方都到了生死攸关之际,调审配参战,己方有兵力优势,取胜的机会更大。万一战败,那也是两败俱伤,且审配的实力被削弱,冀州系无法掌控局面,对他而言依然利大于弊。
袁绍反复权衡了良久,最后不得不承认,郭图的计策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坏。他有想助袁谭的私心,却无碍对他的忠诚。真到了那一步,让成年的袁谭继位肯定比袁尚好。袁尚虽然聪明,毕竟年幼,且刘岱阵亡,刘繇不知所终,没有母族支持,袁尚掌控不了冀州。
即使如此,袁绍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公则,你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郭图苦笑。“主公,臣若能料到黄子琰兵败,绝不让主公冒此奇险,宁可去黑山,剿贼避暑两不误。”
袁绍叹了一口气。“是啊,谁能想到黄子琰……”他咂了咂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黄琬也是个能臣,有统兵平乱的经历,怎么上了阵却这么不中用,居然被黄忠困在山里了。他这一仗是怎么打的?这事的确怨不得郭图,可是又该怨谁呢?
我袁本初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袁绍一时惆怅。
……
黄琬坐在禹登台上,看着远处的火光,听着激烈的战鼓声,心情低落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