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孙策的战旗出现在土岗上,而审配的大纛却消失不见,审俊、审华急疯了。他们不知道审配是生是死,自己是该反击还是该撤退,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向谁请示。审配为人强势,就连袁绍都要礼让三分,子侄在他面前更是唯唯喏喏,从来不敢违逆。审俊等人都习惯了凡事都由审配决定,当审配突然不见,他们都有点懵。
审家子弟如此,其他的将领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时询问的战鼓声响成一片,却传递不了任何有意义的信息。
孙策站在土岗之上,看着乱作一团的冀州军,暗自庆幸。这一切都在郭嘉的预料之中,郭嘉不仅看出了冀州军的弱点,更对审配把握至深,他断定审配一旦失位,冀州军就会乱作一团,就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巨人,空有一身蛮力却无从发挥。
孙策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再次调整阵型。
武卫营、武猛营肩并肩,绕着土岗结成两道圆阵,千军破奋力砍杀,将审配的亲卫部曲一一斩杀在阵前。与此同时,披着铁甲的黄牛拉着弩车赶向土岗。两辆弩车并肩而行,弩车暂时无法发射,却可以为强弓手提供掩护。车夫牵着黄牛,尽可能快的奔跑,赶到土岗周围列阵,车尾向外,黄牛向内,五十辆弩车结成第二道圆阵。
随着弩车赶到土岗、冯楷、蒋钦也跟着变阵,逐渐充实到圆阵中。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是费事,即使江东军训练有素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如果不是冀州军群龙无首,他们能不能完成变阵都很难说。如果对手换作麹义,孙策是想都不敢想。
看到三重圆阵完成,孙策心里的最后一丝担心也放下了。根据最简单的数学知识,圆形的直径增加一倍,面积增加三倍,而圆阵又是防守的最佳阵型,圆阵完成,别说审配已经被擒,就算再给审配一个机会,让他来指挥战斗,他也无法攻克这个圆阵。
步卒持盾而守,弩车、强弓手全力射击,尽情泼洒着漫天的箭雨,弩车及远,无差别打击百步以外的敌人。强弓手及近,对百步以内的敌人进行集射。以谢家兄弟和邓信为首的射手们则手持强弓劲弩,专挑有值的目标射击。不同的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与此同时,孙策命人将审配绑了起来,吊在旗杆上。为了防止审配醒了,再次咬舌自尽,还特地用布把他的嘴堵上。看到审配,冀州军将领纷纷下令强弩手小心,不要射中审配。万一审配没死却被他们射死了,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强弩手投鼠忌器,孙策压力大减,终于可以从容地观战了。天气太势,即使他里面穿的是越布制成的单层战袍,这一阵厮杀还是让他浑身是汗,不仅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就连战靴里都积了不少汗水。
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战斗啊。早点干掉袁绍,我要回葛陂避暑。
孙策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观看着阵地,寻找审氏子弟的位置。到目前为止,他只完成了整个战术的第一步:斩首,离真正摧毁这两万冀州军还有一段距离。
放眼看去,四周都是冀州军将士,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旌旗看得人花了眼,要想找到审俊、审华的战旗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孙策身边有不少一等射手,射手通常都有着过人的目力,也擅长在纷乱的环境中发现目标。在他们的帮助下,孙策确定了审俊和审华的位置。
然后他又看到了审荣。
孙策很意外。冲阵的时候,他看到了审荣,也看到审荣及时避到了一旁,但他没想到审荣居然还能活下来。他以为在那种情况下,就算审荣不被人杀死,也会被人或者马踩死。可是现在看来,审荣虽然满脸是血,站都站不直,需要人扶持着,却没有生命之忧,正和审华说着什么。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三千年啊。既然如此,那我就再杀他一次,看看他的运气究竟有多好。他被俘过,又刚刚死里逃生一次,胆只怕早就碎成渣了,绝不可能鼓起勇气迎战。惊弓之鸟,正可以充当打击目标。只是这货离得有点远,就算是谢宽、邓信这样的一等射手也未必有把握命中。如果由步卒突击,中间隔着百十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孙策考虑要不要亲自上阵时,郭武忽然伸手一指。孙策一看,只见马超带着白毦士从西侧奔驰而来,远远的绕了一个圈,正向审荣、审华兄弟奔去。
孙策抚掌而笑。小马哥还没杀过瘾,又来抢功了。
几乎就在同时,远处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孙策循声看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直冲云霄,正是骑兵快速接近的特征。
孙策满意地点点头。阎行赶到了。
第1444章 兵败如山倒
阎行一直在苑陵、开封、尉氏之间游弋,行踪不定。
这么做有两个考虑:一是对袁绍麾下的胡骑施压,保证联络通道的畅通,在必要的时候护送信使;一是在诸县就食。战马消耗惊人,一匹战马的战时配额相当于十二个战士,对辎重运输是个沉重的负担,让这一千余骑自主就食于诸县之间,可以减轻近一半的运输量,又不影响协同作战。三五十里,对骑兵来说也就是一个时辰的路程。阎行安排有游骑在附近,只要发现可能有战机出现,毋须孙策召唤,自然会闻风而至。
阎行有这个能力。龙渊之战,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轻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他们无法像甲骑一样正面冲击步卒大阵,但奔袭阵势不整的步卒却是拿手好戏。审配向西行军,将后背露给阎行,阎行没有道理不赶来看一看。
可是当阎行赶到时,却发现最理想的猎物不是审配留在黄水边的人马,而是正在变阵的荀衍。
阎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吹响号角,下令攻击。以百骑为单位,一千精骑分作十余组,一拥而上,像狼群一般发起了攻击。他们根据地形或散或聚,或进或退,或奔射,或突击,不拘常法,唯势所趋,又快又狠,一下子打了荀衍一个措手不及。
荀衍知道有骑兵有苑陵附近,也做了相应了准备,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些骑兵的战斗力。从别人口中得来的信息终究不如亲身经历来得准确,以匈奴骑兵为参照物也难免有些误差——匈奴骑兵的突击能力远远不如阎行所领的这千余骑兵。两万大军,一半是对骑兵没什么经验的颍川兵,一半是几天前刚被骑兵蹂躏过的冀州兵,此刻看到骑兵扑天盖地的从地平线上涌出,不知有多少人,都慌了神,平时还算令行禁止,此刻却没人在乎荀衍说什么,只顾着自己逃命。
荀衍急得眼睛都红了,声嘶力竭,几乎将战鼓击破,还是无济于事,根本没人听他的命令。
他毕竟不是麹义。
被阎行突袭过的尹楷部率先崩溃,他们惊恐万状,沿着河岸豕突狼奔。龙渊水畔一战,尹楷部几乎全军覆灭,现在领的是麹义中军的残部,从尹楷本人到普通士卒,惨痛的教训记忆犹新,迫使他们只顾逃命,无暇做出清晰的判断。冀州与幽并毗邻,他们清楚骑兵的优劣,知道什么地形生存的机会更大。至于会不会冲撞阵型,他们已经顾不上了。
作为冀州人,尹楷还真没把荀衍太当回事,只是麹义阵亡,他们一时乱了方寸,又身在颍川,只好暂时听从荀衍军令而已。此刻面临生死,他可不会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一个颍川名士身上。
尹楷一乱,闵建跟着也乱了,他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被骑兵追得鬼哭狼嚎,只恨少生了两条腿。慌不择路之下,不仅冲乱了荀衍的阵型,更有不少人直接冲进了黄水之中。有些人会水,还能在水里扑腾几下,还有人根本不会水,只想着逃命,等下了水才发现危险,想转身也迟了。
一时间,黄水中水花四溅,无数人随波沉浮,哭喊声响起一片。
荀衍气红了眼,命令结阵,弓弩手上前射击,不分敌我,尤其是那些冲撞阵型的溃兵。但他威信不够,韩猛率领的颍川兵还好,冀州强弩兵直接拒绝执行命令。虽然强弩兵是审配的部下,与麹义的旧部没什么交情,但是他们和荀衍更没交情,让他们听一个颍川人的命令,射击冀州人,他们做不到。
荀衍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看着近万步卒被千余精骑往来冲杀,溃不成军。别说接应审配,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隔着一道黄水,路招却完全是另一副心态。看到荀衍被阎行咬住,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荀衍再也不可能渡过黄水。审视了一下形势后,他决定去增援孙策,攻击审华的阵地。
战鼓声响起,江东军也开始变阵,除了少量留守的士卒外,大部分人都赶往西北战场。车夫们手中的鞭子甩得啪啪响,黄牛拉着弩车,步卒们拉着辎重大车,小跑前进。
审华的阵地离路招的阵地只有四五里路,原本他的任务就是防范路招,只是审配中军被孙策击破,他不得不转身北向,围攻孙策。出于谨慎,他还是留下了警戒的人马。路招一有动作,审华就收到了消息,不禁暗自叫苦。
面对孙策,他已经力不从心,再被路招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要命的还不止如此。马超率领白毦士正在赶来,迅疾如风。
审华原本就热得浑身是汗,此时更是满头汗珠,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一时无计。审荣却毫不犹豫,大吼一声:“仲兴,再不走就走不掉啦。”
审华手足无措。“叔父怎么办?”
“叔父已经被俘,等着我们去赎他。如果我们都死了,他必死无疑。”危急时刻,审荣展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决断,不等审华多想,喝令亲卫营拥着审华撤退,同时击鼓,下令本部将士撤退。
眼看着马超即将杀到跟前,审华只好听审荣的命令,下令撤退。
中军被突破,审配本人被孙策吊在旗杆上,生死不明,身后又有敌人正在接近,审华麾下的冀州军早就慌了神。听到撤退的命令,他们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决定放弃这注定无望的战斗,先保住性命再说。但一万多人聚在一起,想撤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有人都想先走,不愿意留下阻击,尤其是他们知道黄水上的浮桥数量有限,一旦浮桥被毁,他们想逃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