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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 庄不周 3561 字 23小时前

袁谭不明所以,只能静静地等着,郭图却心知肚明。他知道袁绍的心结是什么。这些天他一直陪着袁绍,袁绍至少试探了他三次,都被他避而不谈。此刻袁绍迟疑,恐怕还是担心自己的忠心,生怕袁谭被自己左右。

看来终究是躲不过去啊。不得已,只能如此了。

郭图蹲了下来,附在袁绍耳边,声若蚊蚋,只有他和袁绍、袁谭能听到。“主公,你还记得在黎阳做过的那个梦吗?”

袁绍看着河对面的黎阳城,嗯了一声。他当然记得那个梦,只是不知道郭图这时候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思召刀是怎么来的,原本只当是舆论造势,就像历史上的那些帝王圣人都有的神迹一样,不过这次情急之下,他拔刀反击,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一命,他又有些信了。就算刀是假的,那个梦却是真的,是神人对他的护佑。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凭借这口刀从孙策的绝杀下逃生呢。

“那口刀……断了。”

“断了?”袁绍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忽然之间,他恍然大悟,又无比愧疚。没错,这就是石韬想对他说的那句话,思召刀断了。他们不知道这口刀的真实来历,真以为是神人所授,天意象征。现在刀断了,孙策自然高兴,特意要来打击他。郭图不肯告诉自己,是怕自己生气,自己却一直在怀疑他。“石韬要当面对我说的……这就是这件事?”

“是的。思召刀一断为二,孙策说这是绍字中分,天弃主公。且,一派胡言,他哪知道这口刀的来历,等回到邺城,我命人再造一口一模一样的,谁能看得出来……”

郭图低眉顺眼,语气温和,似乎在劝慰袁绍,但袁绍的脸却突然涨得通红。思召二字在刀身上,两字分开,自然是刀身从中而折,自己今年正好是半百,被孙策重伤,伤势接连数日不见好转,难道这是寓示他寿尽于此?

还有邺城。刀可以重铸,但孙策肯定会把这件事公诸于众,大肆张扬。他一直对外说,那口思召刀是神人所授,俨然已经成了天意的象征,现在刀断了,自然寓意天意弃他而去。孙策就算再傻,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换成他,他也会毫不迟疑地这么做。

那邺城的文武会怎么想,邺城人会怎么想,田丰会怎么想?一想到田丰,袁绍眼前一阵阵发黑,脑袋嗡嗡作响。半年前,他出兵南下时,就在这里,田丰激烈反对,断言出兵必败,他因此气得把田丰赶了回去。如今果然大败而归,正应了田丰的预言,田丰会怎么想?

以他那个脾气,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话说。

袁绍气息急促起来,反手抓住袁谭的手,嘶声道:“显思,我军战败,邺城有何动静?”

袁谭垂着眼皮,沉默着。郭图看着他,眼神微缩,几次用眼神示意,袁绍又连声催促,他被逼无奈,只好说道:“父亲不用担心,虽然失利的消息传到邺城,邺城小有惊扰,有伯求先生主持大局,董昭、沮鹄相助,还算稳得住。只要父亲安然回到邺城,自然无忧。”

“田丰怎么说?”袁绍此刻非常敏感,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已经命沮鹄返回邺城,释放田丰,并令田丰主掌幕府,此刻袁谭只说何颙、董昭,却不提田丰一个字,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田丰……”袁谭欲言又止,低下了头,眼神痛苦。郭图紧紧地盯着他。袁谭避无可避,咬咬牙,鼓足勇气,脱口而出。“田丰也没什么,只是……有所不逊。”话音未落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袁绍一眼。

他很清楚,这四个字出口,田丰就死定了。如果只是郭图想杀田丰,他还可以从中转寰,现在是袁绍想杀田丰,田丰绝无幸免之理。袁熙在侧,袁绍又是这般情形,谁知道他激愤之下会做出什么举动。

“鲰生敢尔!噗——”袁绍喷出一口鲜血,身体猛地一挺,伤口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转头看着滔滔河水,眼前浮现出田丰那张轻蔑的脸,又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他挺起身,紧紧地抓着袁谭的手,将装有印绶的锦囊塞到袁谭手中,嘶声道:“显思,杀田丰,杀孙策,为我复仇!”

“父亲……”

鲜血一股股地从嘴角涌出,包在伤口的白布迅速变红,袁绍却不管不顾,只是死死地盯着看着袁谭,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喝道:“跪下,起誓!”

袁谭还在犹豫,郭图抢先一步,按着他的肩膀。“显思,快起誓!你想让主公死不瞑目吗?”

袁谭无奈,连忙跪下,指河起誓,必杀田丰、孙策,为袁绍雪耻。他发完誓,抬起头看着袁绍,袁绍慢慢转头看着滔滔大河,一声惨笑,缓缓歪倒。

“噫,九泉之下,何颜见公路邪。”

第五卷 天下崩

第1491章 旧患新忧

初平六年,六月中,南山楼观。

正当盛夏,关中炎热,虽然没像去年一样发生严重的旱灾,入夏以来却也没下几场雨,天子接受大臣建议,早早地就搬到山中避暑。南山有水源,山下还建起了屯田,山中凉爽,不论是居住还是食用都比城里方便。早晚凉爽时还可以骑马习射,练剑演武。

只是消息来得慢一些。如果有急事,需要天子立刻做出决断,司徒士孙瑞、尚书令钟繇会用快马送信来,如果没有急事,两到三天会有一辆邮车从长安驶来,带来四面八方的消息。这些消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已经延滞了好多天,再慢两三天也没什么关系。

天台之上,天子穿着一身贴身的武士服,正与史阿练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王越站在一旁,看着天子与史阿对练,眼神欣慰中带着几分敬畏。天子悟性过人,短短一年时间,剑法已经小成。如果他能像史阿一样潜心练剑,超过史阿,甚至超过他都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叮——”一声清脆的长吟,两剑的剑尖轻触,天子与史阿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史阿倒持剑柄,向天子躬身行礼。天子微微欠身,将长剑递给一旁的曹丕。曹丕还剑入鞘,抱在怀中。弘农王夫人唐氏带着两个宫女走了过来。一个宫女手里捧着水壶,一个宫女手里捧着手巾。唐氏将手巾在水中浸湿,拧得半干,递给天子。天子接过来,却没有擦汗,看看手巾,眉头微皱。

“这是白叠布?哪来的?”

唐氏笑道:“益州来的。”

天子应了一声,颜色稍缓,慢慢擦着脸上的汗。“益州什么时候有了白叠布?”

“据说曹益州从天竺得到了一些种子,在益州试种,收成还不错。”

天子点点头,擦了脸,张开双臂,慢慢地活动着,在台上来回走动,放松身体。唐氏正准备转身离开,天子又说道:“嫂嫂,待会儿令君要来,你准备一些吃食。”

唐氏眼睛一亮,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天子看得真切,嘿嘿笑了一声。唐氏听得真切,却没有回头,脚下生风,转入拐角就不见了。王越与史阿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禁露出浅笑。史阿是荀彧的近卫,对荀彧和唐氏之间的情愫最为清楚。天子待荀彧亦师亦友,如父如兄,不仅不反对,反而时常创造机会让他们见面,既可能是一片赤子之心,也可能是笼络荀彧的手段,具体是什么,他们也不敢乱猜。

天子来回转了两圈,看了一眼远处,见驿道上空无一人,便返回屋里,坐在书案前。案头摆着一堆书,既有简册,也有帛书、纸卷,还有几部装帧新颖的书籍,都用青色的布囊包裹着,上面挂着不同的骨签,分别门类,摆得整整齐齐。天子目光一扫,眉心轻蹙。

“谁来过?”

侍者王凌快步走了过来。“回陛下,是伏贵人。她说陛下允了的,所以……”

天子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天子取过一册《盐铁论考释》看了起来,书页上写满了批注,全是蝇头小楷,工整飘逸。王凌看了一眼,不由得赞了一声:“陛下书法有钟令君气度,简直可以乱真。”

天子笑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王凌会意,准备好笔墨、朱砂,悄悄退在一旁。天子很快就看得入神,一手捧书,一手在案上轻叩,节奏忽快忽慢,忽轻忽重,有时停顿半晌,迟迟不动,有时又连点两三下,然后天子就会放下书,拿起笔,写下批注,或长或短,或赞或否。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荀彧快步走了进来。门口一暗,一阵淡香扑面而来。天子吸了吸鼻子,忽然惊醒,抬头一看,连忙起身。

“令君来啦。你看我,一时入神,居然没有注意到……”

“陛下读书用心,德业有成,臣心甚慰。”荀彧拱手施礼。他扫了一眼案上的书。“陛下还在读这部书?第三遍了吧?”

“第五遍。”天子举起手,在荀彧面前晃了晃。“不过越看问题越多,正等令君前来请教呢。”

荀彧微微一笑。“既然陛下这么感兴趣,何不征著者入朝,为朝廷效力,陛下也好朝夕请益?”

天子微怔,随即眨眨眼睛。“他能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