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沮授的谋划。
袁谭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马车。马车里还亮着灯,沮授正在处理源源不断送达的情报,不时传出一声压抑的咳嗽。袁谭担心不已,轻敲车窗。“公与,不要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多谢主公。”沮授应了一声,紧跟着响起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袁谭摇了摇头,无可奈何。他知道沮授现在不能休息。幽州的形势复杂,张郃、颜良送来的消息都是零散、杂乱的,甚至可能是错的,如果不能及时从中分析出真相,判断形势,他们很可能遇到麻烦。
这时,车门拉开了,漏出一束光,沮授向袁谭招了招手,示意袁谭上车。袁谭不敢怠慢,连忙下了马,钻进车,随即拉上了车门。沮授靠着车壁,仰着头,沉思着,袁谭也不吭声,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沮授收回心神,两眼带着血丝的眼睛炯炯有神,甚至有些亢奋。
“主公,根据现有的消息大致可以确定,幽州的骑兵损失过半,张则手里的骑兵非常有限,他可以进行城池攻防,但没有能力长距离奔袭,我们的粮道是安全的。主公现在可以通知中山、河间、安平诸国,尽快运一些粮食过来,然后我们就可以留下一些人马坚守,将主力撤出幽州,减少辎重运输的压力。”
袁谭点点头。“留谁比较好?”
“荀衍,或者高览都可以,但最合适的还是张郃。幽州太冷,张郃是鄚县人,他最适应这种天气,也熟悉附近的地形。”沮授搓了搓手,指了指案上的情报。“张郃送来的消息非常准确,这是一个有勇有谋,心思很细的人,可以独当一面。”
袁谭皱皱眉。“可是大戟士是亲卫骑,是克敌制胜的精锐。”
“拿下涿郡,将军不管是留在河间还是回邺城都不会有大的战事,大戟士没有用武之地。相反,在白马义从受创之后,大戟士足以震慑幽州军,即使刘备也不敢轻易挑战张郃。大戟士留在涿郡更能发挥作用,这也是张郃更合适的原因之一。”
沮授环顾四周,想找什么东西,却没找着,伸手提起案上的水壶就往嘴里倒。他喝了两口水,用手巾擦擦嘴角,接着说道:“再者,张郃是冀北人,他在官渡立下大功,早就该升职了,只是主公有丧在身,无暇顾及,现在是个好机会,重用张郃一人,能够安抚冀北世家,重新收拾人心。”
袁谭恍然大悟,用力的拍了拍大腿。“公与,你说得太对了,就张郃了。”
“此外,颜良有功,不能不赏,调他任河间相,为张郃后援,随时准备增援。”
袁谭心领神会,这是一个将颜良从袁熙部下挖来的好机会。颜良在袁熙麾下屡战有功,但袁熙对他的重视明显不足,根本原因一是袁熙年轻,不谙世事,公子脾气重;二是逢纪名士作风不改,对武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轻视,从根本上就没把颜良放在眼里,所以这次何颙去一说,袁熙就放人了。
拜颜良为河间相,袁熙就别想再让颜良回头了。赏功酬能,这也是他这个冀州牧的职权所在。
袁谭虽然高兴,却没有冲昏头脑。“没有了颜良,青州的形势恐怕会更糟。”
“青州的形势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曹昂虽然和孙策有婚姻,但他不会同意孙策的人马经过兖州,孙策与曹昂结盟本来就有休养生息的用意。既然如此,沈友、太史慈孤军突入冀州的可能性就不大。先让显奕顶一阵子,等他叫苦了,再把他换回来,别派一个人去。”沮授抚着颌下的胡须,沉吟了片刻。“我倒是担心孙策会利用水军的优势进入辽东。主公,你最好能先派人和公孙度联络,别让孙策抢占了先机。如果能说服公孙度与我们结盟,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能,至少也要让公孙度多一个选择,不要轻易答应孙策。”
袁谭连连点头。“就依公与所言,我立刻派人。你看许攸怎么样?”
沮授想了想。“可行,辽东多宝货,他应该会很乐意。”
袁谭不禁莞尔。许攸贪财的消息真是人所尽知。
“不仅是辽东,江东也要派人去,公孙瓒的儿子公孙续就在孙策身边,想办法让公孙续回来与刘备争权。不能我们出力,便宜却让刘备占了去。朝廷那边也派人去,不管最后能不能谈成,先谈着。当然,眼前之务还是要派人联络刘备,尽可能让他按兵不动,不要进攻涿郡,即使不能,也要拖延他的时间。”
袁谭听了,心中欢喜。他考虑到的,沮授都考虑到了。他没考虑到的,沮授也帮他考虑到了,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有了沮授这个谋士,他轻松多了。真不知道当初父亲为什么听沮授的少,听郭图的多。郭图虽然忠心无虞,但是论聪明才智,与沮授比还是略逊一筹,尤其是大局观相差太远。
“就依公与。”
两人正说着,前面有骑士来报,涿县到了。
第1686章 人以类聚
袁谭下了马车,跳上战马,在数十名骑士的保护下来到涿县城门前。
荀衍带着太守府、县寺的掾吏在城下等着。寒风彻骨,每个人都脸色青白,瑟瑟发抖,只是不知道是天冷冻的还是因为前途未卜。刘和战死,他们成了尴尬的存在。如果涿郡被张则收回,他们必然要受到冷落。如果涿郡被袁谭控制,他们又不可避免地要与亲朋故旧为敌,成为幽州的异类。
权衡之下,尤其是在荀衍的控制之下,他们无法自主选择,只能听天由命。既然袁谭来了,就先出来迎接袁谭。世家子弟,再狠也不会不顾体面,当场杀人吧?
在一束束且疑且惧的目光中,袁谭低着头,缓缓走来,在郡丞李立面前站定。他拱拱手,还没说话,便是一声长叹。
“唉——”
李立心里一哆嗦,头垂得更低,两腿发抖,几乎要跪在地上。
袁谭举起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这泪水倒是真的,想想刘和的人生际遇,他非常惭愧。他虽然没有杀刘和,但刘和的死与他有关。将刘和安置在涿郡,就是要利用刘和的身份争夺幽州。颜良说的那几句话也不是颜良自己说的,而是沮授安排好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刘和会当场战死。现在想来,并不是他没想到,只是他不愿意去想而已。
“刘使君与先父是盟友,同为奸人所害。公衡与我是至交,又同病相怜,本当互相扶持,同舟共济,如今他也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实在令人伤怀。”
李立惊讶地抬起头,打量着袁谭,一眼就看到了袁谭眼角晶莹的泪水,而袁谭眼神中的悲伤又是那么真诚,不由得心头一软。“使君,刘府君为报杀父之仇,奋不顾身,乃其为人子之本份。如今大仇得报,与敌共亡,也算是求仁得仁,可含笑九泉矣。”
“是啊,他父仇已报,可以含笑九泉了。我却遥遥无期。”袁谭又叹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我虽不能救他于战场之上,却该为他操办身后之事。还请诸君念刘使君和公衡旧情,助我一臂之力。”
听了袁谭此语,众人慨然应诺。即使袁谭不提,他们身为刘虞、刘和父子的故吏,也有为刘和操办后事的责任。更何况袁谭姿态放得这么低,他们就更没有道理拒绝了。
李立请袁谭入城,袁谭顺水推舟,挽着李立的手臂,一边走一边商量刘和的后事。
来到太守府,上了堂,刘和的尸体就摆在堂上,首级被缝在了身体上,血迹被洗净,衣服也换了一身新的,刘和看起来很安祥,只是皮肤太白。他身边躺着代他而死的王岭,王岭同样身首异处,更麻烦的是他的首级找不到了,现场一片狼藉,根本认不出哪个是他的首级。
听完王岭的故事,袁谭感慨不已,再次落泪,下令为王岭用木头刻一个头,让他完整的下葬,并宣布将代刘和完成承诺,将王岭的家人接到邺城赡养,辟王岭的儿子为吏,给他一个前程。
众人如释重负,齐声赞扬袁谭有义。既然袁谭承认刘和对王岭许下的承诺,接过了刘和的责任,想来对他们也不会太苛刻,毕竟袁谭要想占据涿郡也离不开他们的配合。果然,袁课随即又宣布太守府、各县的官员各安原位,暂时不做调整,他将选一个聪明仁义的人来接替刘和担任涿郡太守,希望在座的人一起努力,为安定涿郡献计献策。
众人山呼万岁。
……
刘备一夜没睡,虽然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安次城,但他并不安心,一千骑兵并不能保证他的安全,关靖也代表不了公孙瓒。公孙续虽然远在中原,公孙瓒却还有一个弟弟公孙范在蓟县,他能不能接管公孙瓒的实力还要看公孙范是不是答应。
当务之急,自然是造成既定事实,先将安次城控制在自己手中。张飞、简雍率领一万步卒赶到后,刘备立刻接管了安次城防,留下简雍率领两千人守城,自己带着关靖、张飞一起去接应公孙瓒安排在圣聚的一万步卒。
半路上,刘备向关靖请计。关靖本来不肯说,见刘备再三坚请,态度诚恳,关靖只好说了几句。他提醒刘备,公孙瓒虽然实力强劲,但他有一个很明显的短处:他没有独占一郡,没有稳定的钱粮来源。蓟县既是广阳郡治,又是幽州州治,权力实际掌握在刺史张则手中,公孙瓒能直接控制的也就是安次城,这两年在安次屯田,勉强能供养大军,却无法再扩充,两次大战受挫后一直没能恢复元气。
刘备有渔阳,相对来说条件好一些,接管公孙瓒的部属没什么问题,只是欠缺一个名义。这个名义可以用两个方法来弥补:一是得到张则的认可;一是取得卢毓的支持。张则是幽州刺史,他如果认可刘备接管公孙瓒的兵力,即使公孙范也无话可说。卢毓是卢植的幼子,是刘备和公孙瓒共同的师弟,卢植在幽州甚有名声,卢毓如果能支持刘备,对刘备在名声上会有莫大的帮助。
刘备想了半天。“叔安兄,你是说……卢师的三子卢毓吗?”
“当然。”
“卢毓尚未成年吧,他如何能代表卢师?叔安为何不说卢师的长子卢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