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晔笑道:“陛下所言甚是,这孙策简直是狡如狐,贪如狼,见机而作,不俟终日。”
天子目光微闪,有些诧异于刘晔的反应。他欲言又止,起步上殿,赐刘晔入座。刘晔将刚收到的赵温急件递了上来,天子展开,看了一遍,眉梢跟着颤了两下。孙策起程去了青徐,将谈判的事情全权委托给张纮,赵温跟着张纮正在赶回南阳的路上。赵温用六百里回急传递消息,除了通报孙策的底线之外只有一个建议:希望天子慎重考虑,左传云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这名分一旦给了孙策,孙策名正言顺的控制了五州,以后再想要回来可就难了。
“这赵温还真是迂腐。”天子将赵温的书信扔在案上,不满的哼了一声。“他去之前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为什么还要来回折腾,浪费时间。”
刘晔躬身道:“陛下,臣以为赵温处理得倒还算妥贴。既然孙策的要求并未超出陛下的诏书范围,达成协议是迟早的事。但孙策将此事托付给张纮,自己率部北上,如果赵温急于达成协议,岂不是让孙策轻视朝廷,更不以朝廷为意?”
天子苦笑。“难道这样,孙策心里就有朝廷了?”
“陛下,孙策虽然力强,但他并不没有强到能横扫天下的地步。陛下固不能讨他,他也无法进攻关中,达成协议不仅对朝廷有利,对他更有利。陛下急,他就不急。陛下不急,他就要急了。”
“他急什么?”
“陛下,幽州、交州同时出事,孙策去青徐,只怕意在幽州,孙坚又要去交州,一南一北,同时开战,即使孙策手握五州也会力不从心。此时此刻,他岂敢与朝廷交恶?”
天子眉心微蹙,沉吟了片刻。“你是说,他是欲擒之,故纵之?”
“陛下圣明。”
天子挺身而起,看了刘晔一眼,脸上露出笑容,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来回踱了两步,又快步走到刘晔面前。“子扬,你说,他会不会轻敌躁进,亲自跨海击幽州?”
“现在还不好说,只有说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并不大。孙策虽年轻,却颇能隐忍,甚于其父孙坚。如此重大举措,他不会不慎重。”刘晔再拜,脸上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如果他只是坐镇青徐,遥望幽州,形势尚不至于失控。如果孙坚去了交州,而他本人又踏上了幽州,形势如何发展,恐怕就不由他了。不管是南是北,只要有一处受挫,他就可能大伤元气。当年秦始皇挟平定天下之威,北使蒙恬驱胡,南使任嚣、赵佗平越,尚且蒙受重大损失,致使天下崩解,孙策初定五州,腹心未安,就南越岭而征交州,北跨海而征幽州,岂能不败?”
刘晔随即为天子分析了一下情况。孙策坐拥五州,的确拥有较多的钱粮财赋,但他的财赋依然不足以同时支持两个战场。交州是越人,幽州是胡人,这些人都是蛮夷,他们作战没什么成本,就是一条命而已。况且他们本土作战,战败将失去存身之地,没有后路可退,所以一定会不惜代价与孙坚、孙策纠缠。而孙策则不然,千里远征,后勤辎重的消耗会很大,如果有伤亡,将士的抚恤也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官渡一战就让他背负了十多亿的债务,同时征交州、幽州的消耗将数倍于此,即使是孙策也承受不起。
所以,现在要担心的不是孙策抢占交州、幽州,而是他引而不发,以势迫人。如果能将计就计,想办法诱他付诸行动,只要战事一起,他就顾不上朝廷了,甚至还要稳住朝廷,朝廷也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天子反复权衡,越想越觉得刘晔说得有理。他眼神闪烁,嘴角挑起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要不……效刘虞故事,许他节制七州?”
刘晔笑道:“陛下圣明。不过,臣以为这个诱饵还不够香甜,未必能诱他入彀。”
天子忍俊不禁。“那你说说,什么样的诱饵能够让他动心?”
“陛下,孙策不是要立国么?立国也分很多种,封侯也是立国,但孙策显然意不在此,他要的是封王。可是异姓封王有违本朝制度,就连他自己也知道不太可能,所以只说要立国,并没有明确提出要封王。臣以为,可以朝中老臣反对为由,先封他为公,再与他谈判,若他能为朝廷讨平幽州,就封他为王。”
天子眼珠转了转。“他会答应吗?”
“陛下,五州富庶,唯缺战马,孙策取幽州是为了战马。如今幽州已乱,袁谭虎视眈眈,孙策绝不希望袁谭控制幽州,即使没有封王的许诺,他也会全力以赴。若能因此封王,对他而言是火上浇油,锦上添花,更难推却。纵使不成,于陛下又有何害?三五月后,凉州世家、羌族首领与朝廷联姻已成,羌人内迁关中,关中安定,陛下进可耀兵关东,退可闭关自守,静观时变,孙策能奈陛下何?”
第1710章 旧事重提
马超提着刀,出了大殿,摸着刀环,想着只剩下一尺余的残刃该怎么处理,懊丧不已,犹豫着要不要找妹妹马云禄再讨一口。不过一想马云禄当初就提醒他不要佩着这口刀在天子面前晃悠,免得天子不悦,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相求。一念及此,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当初为什么没和孙策联姻,偏偏一时口滑,嫁给了庞德?
马超正想着,前面走来两个虎贲郎,一边走一边说话,见马超身着羽林中郎将的官服,两人停下,让在一旁,拱手施礼。马超也没在意,匆匆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大步向前走。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两人轻笑,一人说道:“且,看他还能得意几时。”马超心中一惊,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两人只顾着向前走,也没往身后看,只当马超走远了,继续说笑,一个说道:“仲举,你可别这么说,他如今圣眷正隆,可得罪不起。”
“你是说取公主么?如今凉州娶公主的又不是他一个,我郭家也有公主,放眼整个凉州,迎娶公主的比比皆是,马家又算什么?一个被招安的叛将罢了……”
马超听得恼火,喝了一声:“嘿!”
那两个郎官闻声回头,见马超正看着他们,顿时有些紧张,互相看了一眼。“将军……叫我们?”
马超招了招手。“过来!”
两人很是不安,却不敢不来,急步小趋,来到马超面前,拱手道:“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听你们口音,是凉州人?”
两人不敢怠慢,拱手施礼,报上姓名,他们都是金城郡人,高些的叫颜俊,矮些的叫郭立,不久前刚刚入宫为郎。马超一听就知道了。金城郭氏是大姓,自然在天子笼络的世家之列,嫁一个公主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个郭立大概就是因此入朝为郎的。如果能够支持天子中兴,郭家自然青云直上,根本不会将他们这个托名扶风马家的寒门看在眼里。
“既然是金城人,可知麹义?”
郭立眨眨眼睛。“麹家可是金城赫赫有名的右姓,麹义虽然离家多年,但乡里还是知道他的。”
马超笑笑。“知道他怎么死的么?”
郭立尴尬地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麹义怎么死的,可是当着马超的面,他没法说。
“孙将军击杀他的时候,我也在。”马超笑容更加灿烂,眼中却看不出一丝暖意,如刀锋一般的目光在郭立脖子上扫来扫去,左手摩挲着刀环,杀意蓬勃而出。郭立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在宫里当差,知道马超有一手绝技叫出手剑,看他这气势,随时可能拔刀出鞘,岂能不惊。
马超哈哈大笑,散去杀意,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用这么紧张,这是在宫里,连说话都要小心,没人敢轻易杀人。二位,好自为之。”说完,拱拱手,扬长而去。
郭立半晌松开握得紧紧的刀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看着马超远去的背影,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他听得懂马超的言外之意。他们说的话,马超都听到了,在宫里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但出了宫就不好说了。他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骂道:“这羌奴,竟敢威胁我,将来定要他好看。”
颜俊扯了扯他,低声说道:“仲举慎言,这马超武艺高强,心胸又狭隘,睚眦必报,你何必惹他,走吧,走吧,有人来了。”
郭立正欲再说几句狠话挽回一点面子,见卫觊捧着一摞文书迎面走来,只好闭上了嘴巴,露出一脸的笑容,向卫觊拱手行礼。卫觊放慢脚步,含笑点头致意,又快步离开。
郭立心情好了很多。“你看,还是读书人知礼仪,不似那莽夫自以为是。”
颜俊点头赞同,拉着郭立离开。
卫觊回到尚书台,来到荀彧的房间,将文书摆在荀彧面前,却没有转身离开。荀彧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仲儒,有事?”
卫觊把刚才马超与郭立发生冲突的事说了一遍。“令君,凉州人习染羌俗,为人好斗,在宫里都有言语冲突,若是在宫外,岂不是要拔刀相斫?我听说有人倚仗着圣恩,辱骂、欺压关东籍的官员,不少人都有怨言呢。”
荀彧放下了手中的笔,搓了搓脸,有些头疼。天子要平定凉州,仅凭武力是不够的,所以他们提出了恩威并施的办法,先用联姻笼络大族、部落首领,争取他们的支持,然后将一部分人迁到关中定居、屯田,既能解决关中人口不足的问题,又能组建一支精兵,然后天子御驾亲征,再用武力清除一些冥顽不灵的世家、部落,控制凉州。
凉州乱了近百年,围绕着要不要放弃凉州,朝中大臣意见不同,大的廷争就有五次之多,小的争论则一直没有停过。主要来说,关东籍的官员认为凉州已成溃痈,朝廷就是被凉州战事拖垮的,不如放弃凉州,以陇关为界。关西籍的官员则认为这是关东籍的官员贪图眼前的安逸,罔顾朝廷大计,是乱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