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方居高临下,又有地形掩护的情况下,用强弩远距离狙杀是最容易得手的。高顺提醒的不仅是他,还有他手下的曲军侯、都伯等负责一线作战的低级将领,那些人将是对方射手的首选目标。
冯成回到自己的阵地,向所属的四个曲军侯交待任务。为了将损失减到最低,他绕了一个大圈,最远的地方几乎到了河边,远远超出对方的射程,选了一个相对容易攀登的地形,先派刀盾手上山,建立阵地,再派弓弩手立阵,形成远程攻击,掩护其他步卒依次进入阵地。
看到高顺部的部署,奉命阻击的江东军军侯田成知道遇到了对手。对方有十倍以上的兵力,又有足够的耐心,突破阵地只是时间问题。他一面调整部署,层层阻击,一面派人通报蒋钦。
双方在山坡上展开激战,一个点一个点的争夺。
……
蒋钦对着田成画出的示意图,仔细询问了斥候相关的细节,不禁笑了一声。
他已经猜到这个姓高的并州军将领是谁。吴王曾经提过这个高顺,说他是吕布麾下堪与张辽比肩的大将,张辽掌骑,他掌步,擅长练兵,与江东军的作战风格很接近。
看来天子真的急于拿下弘农,不仅派出了凉州系中的少壮派——皇甫嵩的儿子皇甫坚寿为前锋主将,还派出了并州系中的精锐。这几乎是天子能拿得出的最强步卒。
蒋钦将这个消息写进了每天的报告中,通报鲁肃。有几个名字很关键,需要重点关注,一旦出现必须立即汇报,参军们在考虑整个战局时会对这些关键人物的位置进行追踪,借以判断对方的战术意图。
函谷关沿着山坡、河谷而建,南北长,有一千二三千百步,东西窄,最窄的地方不到百步,宽的也不过一百五六十步。蒋钦兵力有限,放弃了南部的半城,将兵力收缩到北部的衙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函谷关的假想敌都来自北侧,衙城建在北侧,有利于将领观察形势,临阵指挥。衙城的城墙很厚,城楼也很高,里面有粮仓、军械库和取水的水井,利于防守。
蒋钦有两千人,分成十曲。除了一直跟着他的四曲之外,还有六曲颍川郡兵刚接受他的指挥不到半年,是袁谭发动河南攻势之后,他调任颍川时才归入他部下的。这半年时间里,他对这些人进行了严格的训练,却还没有用实战检验过。
现在机会来了。蒋钦觉得高顺是一个不错的对手,让这些新兵与高顺对阵应该能起到理想的效果。他从中挑出三曲,命他们在西侧的衡岭上立阵,根据不同的地形,每阵相隔一二里不等,既让他们能看到前面的形势,能及时做好接战的准备,又毋须直接介入战斗。
为了避免这些新兵崩溃,蒋钦从亲卫中挑出一曲押阵,即是督战队,又是辅导员。
……
蒋钦的安排给高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尽管他有心理准备,也有足够的耐心,也被江东军的节节抵抗折磨得不轻。每一道阵地都要耗费他一到两天时间不等,勘察地形,安排任务,再一步步的攀爬,才有机会与江东军对阵。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进入阵地,准备战斗,真正战斗的时间并不多,江东军利用地形阻击,用冷箭射杀,一旦发现众寡悬殊,形势不利,江东军就会主动撤出阵地。
几天下来,虽然顺利夺取了三道阵地,但损失也不小,伤亡累积起来有两百多人,消耗的箭矢更是惊人,收获却非常有限,除了将战线推进到山岭中段之外,连一个首级都没得到。据临阵的将士说,他们用强弩射伤了几个人,仅此而已。对方非常警觉,百步之内很难得手,只有在百步之外有机会射中,但对方的甲胄齐全,就算是用六石强弩,百步之外也只能射伤,很难射杀。
高顺有点着急,好在皇甫坚寿能理解他的难处,不仅没有催他,反而安慰他,江东军本来就擅长山地战,装备好也是人人皆知的事,你能打成这样已经不错了。皇甫坚寿又拿出酒肉犒赏上阵的将士,激励士气。在安抚高顺之余,皇甫坚寿奏报天子。江东军精练,根据目前的形势判断,要将阵地推进到弘农城下,至少还需要十天,希望天子保持理智,不要急于求成,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收到皇甫坚寿的消息,天子知道不能急,但他还是急了。
半个月才能看到弘农城,那需要多久才能攻克弘农城?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又或者半年?他知道弘农城不好攻取,但他真的没那么多时间。如果被只有两千人把守的弘农城消耗几个月,牵制孙策兵力的目的就落空了。等他一步步拿下弘农,也许黄忠已经夺取汉中,孙策的主力说不定直接攻入关中了。
他和士孙瑞、刘晔、杨阜等人商量,仅向弘农进兵是不够的,需要开辟新的战场。
第1962章 当家难
“高顺。”孙策将军报轻轻地放在案上,一声叹息。“朝廷精锐尽出啊。”
郭嘉站在沙盘前,目光来回扫视着,眼神凝重。“树欲静而风不止。大王,天子有可能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不能不防。”
孙策没吭声。他也有些头疼。面对天子,他就像面对一个使蛮耍横的孩子,不打不行,打重了也不行。这孩子不是普通孩子,是天子,打死了多少会影响名声。况且天子不计后果的进攻也牵制了他太多精力,如果损失太大,难免会让别人捡了便宜。
袁谭正在清河集结人马,蠢蠢欲动,据说刘备也打算挥师南下,来凑个热闹。徐琨、沈友都在备战,青州钱粮不足,徐州今年的赋税全部填进去才勉强够用。豫州的钱粮不能轻动,如果辽东再起风波,就必须从江东调粮。冬天刮西北风,海运有难度,弄不好还要从陆地走。只是这样一来,无形中又要增加很多消耗,时间也有些紧张,不可避免地要征发更多的民夫,数州扰动。
这个中二,真是欠揍啊。
熊孩子不省心,老毒物也让人看不懂。鲁肃送消息来说,贾诩病了,不仅将河东让给了董越,还让出了并州,连镇北将军都不做了,只保留了姑臧侯的爵位和食邑。是真是假,谁也不说清。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可是以贾诩的性格,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借着生病避避风头也正常。
没有什么是准确的,所有的都靠猜。也没有什么是及时的,最快的消息也是五天前的,慢的延滞半个月、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也很正常。战术安排是不可能的,就连战略部署都要看运气。就拿弘农的战事来说,鲁肃夺取弘农之前,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军师处的计划都是建立在天子进据弘农,鲁肃退守陕县,甚至一路退回函谷关为基础的。当鲁肃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攻克弘农的消息传来,军师处的参军们一片痛并快乐的狼嚎。
孙策很欣慰。不管最后的胜负如何,他已经证明了人的智慧可以发挥巨大的潜力,文明可以战胜野蛮。鲁肃夺取弘农的战斗看似神奇,却并非神迹,而是综合了双方装备、训练等因素后得出的理性结果,在鲁肃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胜负已定,只是没几个人意识到而已。
包括辛毗。他虽然做了鲁肃的军师,但他还没有真正进入角色,对麾下将士的战斗力把握浮于表面。出奇计可以,正面硬撼时会有偏差。如果双方差距太悬殊,他不会有问题,当双方很接近的时候,他就有可能做出误判。
就战术而言,与荀攸相比,辛毗终究还是略逊一筹。
“大王,张相来了。”杨仪走了进来,轻声提醒道。
孙策回过神来,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奉孝,你也来听听。我估计张相可能有意见了。”
郭嘉笑道:“这是自然。虽说决定是大王所作,计划却大半是军师处所定,要挨张相的批评,我这个军师祭酒自然不能躲。”
两人相视而笑,一起出了门。来到外面的晒台上,居高临下,孙策一眼看到张纮正和谢祥说话。谢祥拱着手,脸上带着有些勉强的笑容,张纮却很严厉,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想必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两人说了几句,谢祥再次拱手,转身离开,张纮站了一会儿,一抬头,见孙策正看着他,这才回过神来,提起衣摆,匆匆登楼,来到孙策面前,拱手施礼。
“让大王久等了,死罪死罪。”
“什么事啊?谢家又惹事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张纮淡淡地说道:“这谢祥不知道从哪儿听到消息,说他年终考评得了个甲等,急急忙忙地赶来疏通,还让谢广隆出面。”
孙策哼了一声。谢广隆是他身边的侍从,虽然没什么官职,影响力却不小,谢祥请谢广隆出面疏通关系,一般人还真不敢不给面子,就算是南阳太守阎象也不能不斟酌一二。
“都是甲等了还疏通,他想做什么?”
“宛令。”
孙策心中微动,有些不悦。他认识谢祥有七八年了,也时常听到他的消息。这谢祥才能一般,不算差,也算不上优秀,估计这甲等的考核都是沾了谢广隆、谢宽的光,居然还贪心不足,费心思来跑官。他现在是朝阳令。朝阳富庶,百姓安乐,是比较容易治理的县,按考核规定,这样的县考核甲等只是合格,不太可能升迁,只有优等才有可能进一步,调到宛这样的大县去做县令。
宛县是南阳郡治,比普通县高大半级,普通县令的俸禄是六百石,宛令是千石,如果能在宛令任上坐稳了,不出差错,就算熬资历,将来也可以升到二千石,妥妥的高级官员,谢家能因此提升一个层次。谢广隆明明与这个叔叔关系不睦,却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帮他疏通,应该也是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的。
“降他的职。”孙策没好气的说道:“让他去稚县。”
“不可。”张纮毫不迟疑,一句话就否决了。
孙策惊讶地看着张纮。张纮拱拱手。“大王,官员考核自有法度,跑官固然不对,因为跑官就任意处罚也不对。县令长的升迁自有太守、国相负责,除非重大问题,不应该由大王亲自处理。况且稚县近山多事,需要得力之人,谢祥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谢祥有过,稚县百姓无过,不当受无妄之灾。”
孙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就由张相按制度处置。”
“喏。”张纮再次拱手,随即转向郭嘉。“郭祭酒,今年的上计结果出来了,你可有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