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均是冀州名士,他的到来很自然的引起了城中文武的注意,虽然袁谭派人全程陪同,崔均还是很顺利地将消息传了出去,没走到袁谭的面前,张郃已经投降的消息就人人皆知,全城震动。
毫无疑问,在高览阵亡之后,张郃就是魏国硕果仅存的名将,他的投降对魏军士气的影响极大,不少人都动摇了。当年争涿郡,张郃曾与刘备大战,既然他都能投降刘备,别人自然也可以。
崔均对此很有把握,面对袁谭时,他胸有成竹,态度从容。向袁谭行了礼后,他扫了一眼四周,看到了郭图,看到了田丰,却没看到沮授,不禁微微一笑。逢纪的计策奏效了,城中文武各怀鬼胎,田丰虽然名气大,资历老,但为人过于刚正,人缘不好,能从中斡旋的只有沮授了。沮授不露面,很可能是忙着安抚人心。只不过张郃投降之后,城中人心已散,就算沮授也无力回天。
“大王,常言道,无援不守。张儁乂已降,邯郸易手,邺城只是孤城一座,且人心思变,大王当早定计,以策万全。”崔均淡淡地笑着,语气平和,却充满威胁之意。
袁谭叹了一口气。“是我负了张儁乂,非张儁乂负我。望中山王能用人不疑,令儁乂有用武之地。说起来,当年官渡之战,张儁乂可是唯一取得胜绩之人。不久之后,中山王也要面对吴王,希望他也能为中山王保留一丝颜面。”
崔均有点不自在。“大王费心了。中山王麾下猛将如云,非张儁乂一人。况且此乃冀州,并非官渡。”
袁谭笑笑。“是啊,偃月刀,丈八矛,青云赤霞左右摇,中山王本人也是一员悍将呢。只不过州平似乎忘了还有一句:金丝甲,霸王杀,将军一怒千军破。中山王虽勇,也未必是吴王对手。”
崔均皱了皱眉,语带讥讽。“没想到大王日理万机,对童谣也是如此熟悉。只可惜吴王虽然善战,却在千里之外,怕是解不了邺城之围。”
“州平过虑了,邺城虽小,却也不是旦夕可破。吴王有楼船巨舰,虽在千里之外,乘风而行,数日便能到邺城。希望到时候中山王还有余力,再战吴王,看看能否有所进益。”袁谭笑了一声,又道:“州平,你也是冀州名士,当知天下大势,又何必白费唇舌呢?安平崔家真要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中山王身上吗?崔公在长安,怕是要夜不成寐了。”
崔均一时语塞。他父亲崔烈在长安,闻知他们兄弟依附刘备,很不满意,曾写书信来表示反对,尤其是对刘备一点信心也没有。他说刘备虽然被先帝封为中山王,但长安的宗室并不认可他,宗正陈王刘宠就明确说过,刘备当着他的面承认并非宗室。如今又声称是中山靖王之后,恐非确实,中山靖王的墓被盗,也许就是天意,让他们兄弟不要一条道走到黑,就算是迫于形势,也要留点后路。
崔均本人其实也对刘备没什么好印象,只是崔钧做了决定,他也只能委屈求全。现在被袁谭当面点破,顿时气势全无,反倒有些担心起崔家的前程来。
袁谭和田丰、郭图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而笑,然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崔均是聪明人,他在很大程度上能代表冀州世家,他的犹豫说明了那些追随刘备的人同样没什么信心,之所以跟着刘备,有的是迫不得已,不愿意放弃现有的利益,有的则希望富贵险中求。但这一切注定要失败,刘备不可能是孙策的对手,不肯放弃的利益最终会被剥夺干净,投机同样会鸡飞蛋打,倒不如现在就投降来得明智。
崔均劝降无果,怏怏而退。好在他本来也没指望能劝袁谭投降,传播张郃投降的消息,扰乱城中军心士气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就没多停留,很快就出了城,回报刘备、逢纪。
当然,他对刘备信心不足的部分是不能提的。
逢纪也不着急,他又派出细作,与看守各城门的审英等人联络,催促他们做出决定,否则就要斩杀他们的家人。很快,他得到了回复,审英等人都愿意和他合作,引刘备入城。不仅如此,他们还通报了一个重要消息:沮授不在城中,他有好久没露面了,很可能是作为袁谭的请降使者,去见孙策了。
收到这个消息,逢纪大喜。眼下的邺城中,能让他有所忌惮的人只有沮授,沮授不在城中,没人是他的对手。这是个夺城的大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逢纪建议刘备袭取邺城。
刘备也担心夜长梦多,希望抢在孙策赶到之前拿下邺城。他随即联络张飞,约好进兵的时间,又派人联络城中的审英等人,要求他们做好接应的准备。
一切准备妥当,刘备下达了奔袭邺城的命令,三万精选的锐卒拔营,突然向邺城急行军。与此同时,张飞也从邯郸方向起兵,率领三万大军,直扑邺城。
一时间,散布在邺成四周的斥候像受惊的兔子,纷纷从藏身之地窜出,带着不祥的消息,奔向邺城,刚刚平静了没几天的邺城再次风雨飘摇,大战将起。
第2242章 新旧之间
审英站在城楼上,看着夕阳一点点的被大地吞噬,留下半天血一般的云霞,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内城城楼上魏王的大纛,心里很不是滋味。今天之后,他就不再是魏臣——魏国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一个问题——而是中山之臣,刘备之臣,父亲如此在九泉之下有知,会是什么感觉?当年他可是对刘备不屑一顾,觉得此人反复无常,难以托付大事,谁曾想刘备居然成了中山王,而且要吞并魏国,阴安审家也要向刘备称臣。
这一步如果踏错了,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回头?
“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审荣快步走了过来,气喘吁吁,额头全是汗,脸色也有些难看。审英心里又是一跳,几乎要蹦出喉咙。他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静。审荣是个没主意的人,他如果露出不安,审荣会更加慌乱,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
“什么事?”
“伯杰,去领军粮的回来了,没领到,一颗都没领到。”审荣懊恼不已。“崔林不肯发,说我们的账目有问题,要先查账。”
审英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崔林是崔琰的从弟,脾气很臭,自恃德行君子,直道而行,为人处事不知通融,一直没有出仕,借了崔琰的光才做了个仓曹掾。跟这种人没什么道理可讲,除非将以前吃的空饷全补上,可他现在只想领出粮食,不可能补什么空饷。初投刘备,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总能多些自主权。
“算了吧。”审英反复权衡了一番,决定不与崔林发生冲突。大事在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伯英,你说,袁谭会不会发现了我们的事?”审荣压低了声音,眼神疑惑。“崔瑜投降了刘备,崔琰会不会投孙策?两面下注,人之常情,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查空饷的事,不发粮食?”
审英瞪了审荣一眼。审荣没敢再说下去,咽了口唾沫,打了个理由,匆匆地走了。审英却有些不放心起来。崔家两面下注并不奇怪,这是世家在胜负未判时的常用手段,为的是避免一旦选择错误,家族全军覆没。崔琰的兄长崔瑜与张郃一起投降了刘备,崔琰在邺城,无法脱身,这时候保持中立,甚至表露出支持袁谭的意思都有可能。如果他为袁谭出谋划策,发现他们与刘备的联络并不意外。
他与冀州世家的关系比较好,谁知道哪个人行事不密,被他看出了破绽。
审英仔细想了想,叫来了弟弟审俊,让审俊去探探崔琰的口风。如果崔琰没有发现,当然最好,如果崔琰发现了破绽,做好了准备,那审俊就表示不知情,继续支持袁谭,为审家留一条后路。
兄弟俩早就商量过这个方案,审俊也没犹豫,立刻去内城见崔琰。
崔琰不在公廨,去见袁谭了,审俊也不好离开,只好在外面等着。他心里很焦急,却不能露出破绽,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来往的掾吏们有说有笑。不过,从掾吏们的平静来看,似乎崔琰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审俊等了两个时辰,眼看着与刘备约定的时间将近,大战随时可能爆发,审俊决定不等了。既然崔琰没发现什么破绽,他留在这里就没意义了。
审俊悄悄地走了,他没有注意到隔壁院子里的二楼上,有两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
沮授与崔琰对面而坐,中间的案上摆着一盏琉璃灯,在一尘不染的琉璃罩保护下,油灯静静的燃烧着,发出明亮的光,案上摆着一部书,正是孙策送给沮授的那部五年计划汇总。
“看完了?”沮授给崔琰倒了一杯茶。
“看完了。”
“可信否?”
崔琰顿了顿,目光在那部书上停留了片刻。“如果是假的,那么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沮授嘴角微挑。“何以见得?”
“一是这些数据严丝合缝,如果是编的,要花不少心思。二是这书是刻印的,也就是说,至少要印几百部。如果只是为了骗人,为了这部书,花大量的人力、物力,似乎不太合适。况且,既然要编,何不编得更好看些?”
沮授笑了起来。“季珪是明白人。”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品咂了片刻,缓缓咽了下去。清香而略带苦涩的茶流过咽喉,嘴里却泛起若有若无的甘甜。这江南的茶是做越精致了,一年一个样,简直让人欲罢不能,欣喜之余又不免期望下一批的新茶会有何等品质。
崔琰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没有沮授这样的心情细细品味,只觉得嘴里苦涩。他突然被沮授请来,在这里用小半天功夫看完这部计划,已经明白了沮授的意思。虽然他的兄长崔瑜投降了刘备,沮授却希望他能继续支持袁谭,跟着袁谭一起向孙策称臣。
这并不是坏事。他也不认为刘备能够全据冀州,并与孙策争雄,为崔家留一条后路是必须的。沮授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求之不得,甚至心怀感激。他惊讶是沮授一直在城里,从来没有离开。
“季珪,你对吴王的新政如何看?”
“虽说手段粗暴了些,却也是直指根本,疏堵兼备的办法,称得上百年大计。细微处有待商洽,瑕不掩瑜。”
“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