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妥当,孙尚香展开了对邘城的进攻。在二十架巨型抛石机的掩护下,大匠莫择指挥辎重营的工匠在阵前组装复式望楼。看着堆成小山一般的木料,逢纪、司马懿自然不能坐视,下令城上的抛石机、强弩手进行打压、破坏。
望楼空间有限,只能供射艺出众的射手登楼定点狙击,破坏城上守军的指挥体系,并不能安放大型的强弩或者弩车,他们用的弩最多六石,射程两百步,考虑到目标是有一定身份的将领,基本都有铁甲护体,为了保证杀伤力,必须逼近城池一百步以内才有意义。
一百步,已经进入城上守军的杀伤距离。因为高度带来的射程增幅,即使普通的弓也能射出具有杀伤力的流矢,对城下的工匠来说等于在敌方的箭阵下施工,危险性大增,伤亡在所难免。
每一座望楼都是用生命建起的。
孙尚香每天都会收到伤亡报告,即使没有这些报告,她也知道情况有多严峻,白天在将台上观阵,晚上巡视大营,受伤将士的痛苦都落在她的眼中,那一具具装进棺材,准备运回原籍安葬的遗体也历历在目,在煎熬着她的心。
毕竟年轻,又是多愁善感的年纪,做不到铁石心肠,孙尚香偷偷的哭了好几次。有一次向孙策汇报时,提到那一个个数字,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险些当场崩溃,扑在孙策怀中号陶大哭。
哭过之后,她抹去眼泪,再次上阵。
随着望楼一座座的树起来,对邘城的进攻正式打响。步卒攻城之前,双方的抛石机、弓弩手展开了持续数日的对射,不断有人受伤,不断有望楼和抛石机被毁,就看谁能坚持得住。
胜负不仅取决于战场上,更取决于战场下,受损的军械能不能及时修复,受伤的将士能不能及时医治,消耗的箭矢能不能及时补充,双方将领能不能及时鼓舞士气,都对胜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在这几个方面,孙尚香更有底气。在她这几万大军的背后,汝南、南阳两地的军械作坊夜以继日的进行生产,各种物资通过水运,不断聚集到河内。为了进一步增强实力,孙策决定在洛阳组建作坊,就近供应。与此同时,河东、关中也都开始筹建符合吴国标准的作坊,为进攻并州的大军提供军械。
鏖战十余日,吴军成功的压制了城上守军的远程攻击,巨型抛石机和复式望楼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基本弥补了地势的不利,和城上的守军打了个平分秋色。
陆逊建议孙尚香将望楼前移,进一步威胁守军,迫使他们对攻,增加消耗。城中威胁最大的就是抛石机,司马懿将这些抛石机藏在城墙后面,吴军无法找到抛石机的准确位置,也无法进行直接打击,如果能找到城中抛石机的位置,予以击毁,则城上的反击力量会大大消弱,就能建起更多的望楼,保持压制,掩护步卒进攻。
对吴国来说,物资的消耗不可怕,可怕的是伤亡。吴军行精兵策略,每一个士卒从入伍到真正上阵,至少要经过一年的强化训练,不是招来就能用的,一旦伤亡太大,短时间内很难补充。因此,每一个伤亡都必须有价值,任何时候都要避免无谓的牺牲。
孙尚香接受了陆逊的建议,召集众将议事,尤其是辎重营的工匠。望楼前移,更容易遭受打击,必须提高望楼的防护能力,减少损失。
话音未落,大匠莫择就蹦了起来,扯着嗓子大叫道:“三将军,你杀了我吧,我已经技穷了。”
第2349章 力不从心
人力有时而穷,这是很多工匠的感受。他们都是从各郡木学堂抽调来的精英,自诩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是面对孙尚香、陆逊越来越高的要求,他们真心表示心累。
十五丈高的望楼还不满足,还要能在百步以内接受抛石机的打击,就算鲁班在世也无能为力啊。距离越近,抛石机的威力越大,只要调整射角,将石弹、泥包抛射到高空,什么样的望楼都承受不住。
军中诸将对工匠们表示同情。地利的影响真是太大了,孟夫子说“地利不如人和”就是一句书生气十足的空话,像邘城这样的坚城,就算人再和也不能飞上去,工匠们也无法打造出满足要求的望楼。
但他们谁也不吭声。没人愿意自己的部下冒着城上的箭雨、泥弹强攻,就算是脑子再笨,也知道这和送死没什么区别,真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会被讲武堂的先生敲着脑袋骂的。所以,即使同情工匠们,他们还是强烈的支持孙尚香、陆逊,要求工匠们再想想办法。
大帐里吵成一团,唾沫横飞,情绪激动的已经撸起了袖子,准备大打出手。
孙尚香也很挠头,不知该如何应对。莫择等人说得有理,这个要求的确过份,但她又不能不这么做,邘城只是牛刀小试,天井关才是真正的骨头。她既要攻邘城,又承受不起重大伤亡,只能逼莫择想办法。
一想到天井关,孙尚香就犯愁。邘城虽险,只是依山而建,还有三面可以围攻。天井关却是建在山谷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没有有效的手段,似乎只有强攻一个选择。
王兄说过,凡是只有一个选择,通常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鲁莽,宁可再等等。
反复争执不下,孙尚香宣布暂时休会,渡河来到孟津大营,向孙策问计。
孙策倒是不急。他对孙尚香的困境早有心理准备。并州的地理决定了由北向南进攻容易,由南向北进攻难,历史上向来是易于割据之地,兴于并州,逐鹿中原的政权数不胜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李唐。
山地作战远比想象的困难。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技术优势能起的作用有限,更多的时候还是靠整体实力进行长期对峙、围攻,逐步瓦解。别说是现在这点技术优势,就算是热兵器时代,阎锡山凭借地理优势割据山西几十年,苏联、美帝先后折戟阿富汗,都是他熟知的例子。
孙策也没多说什么,带着军师处到前线视察,参与讨论,要求他们拿出可行的建议。在亲眼见识了邘城的形势,这些平日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军师、参军们有了切身体会。这些人大多来自兖豫青徐,见过山,却没见过太行山这么雄伟的山。站在山下,才真正意识到人的渺小,再次发言时自然多了几分谦逊。
有的人私下里感慨,早知太行山如此形胜,当初就不能同意三将军的方案。当时还觉得她的方案保守,现在看来还是太乐观了些,山地攻坚远比预想的困难,难以速胜,只能做长期围攻的打算。
就在军师处的军师、参军们大开眼界时,孙策收到了全柔、徐琨传来的消息,井陉、滏口陉都发现了异常的军事调动,并州军很可能会有行动,请求孙策派兵增援。冀州刚刚收复不久,新政施行第一年,百姓得到土地,士气正旺,就等着今年的收成,如果被并州军突入冀州腹地,破坏了秋收,新政的效果将大打折扣,更会影响到秋收后沈友部的钱粮供应。
孙策要求军师处提出解决方案。沮授不敢大意,召集所有的人员进行形势推演,分析各种可能。没等他们拿出结果,主持荆南事务的诸葛亮发来消息,刘繇率部侵入零陵郡,夺取了灵渠,有沿湘水而下,进入荆南腹地的可能。
一时间,军师处陷入被动,平日里总觉得胜劵在握,想灭谁就灭谁的青年才俊们忽然发现,吴国似乎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对手也没那么容易屈服。二十万大军部署在延绵千里的战线上,吞噬着吴国的血肉,却无法取胜。面对崇山峻岭、大河密林,他们无从下手,有力使不出。
……
“孤累了,就到这儿啊。”孙策说着,收起案上的文书,递给一旁的陆绩,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发出惬意的感慨。“今天是十六,月色正好,有没有人愿意一起登山赏月?”
沮授、刘晔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战事紧张,军师处都忙得晕头转向了,孙策怎么还有心思登山赏月?再说了,他累了?这儿最精神的就是他的,别人哪个眼圈不黑,哪个眼睛里没血丝?
这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见沮授、刘晔没有反应,孙策很失望。“你们都没兴趣?那算了,你们继续忙,我去找郭奉孝。”说完,起身就走。沮授、刘晔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沮授起身追了出去。“大王,臣陪你去吧。”
“好啊。”孙策笑笑。“难得公与也有这样的雅兴。”
沮授苦笑道:“大王,臣这几天也是焦头烂额,趁此机会散散心,调整一下思路。有大王在侧,说不定能指点一二,找到解决办法。”
“那你还是别去了,孤可不想坏了心情。”
孙策如此说着,却没有阻止沮授,两人一起出了大帐,一边走一边闲聊。刘晔收拾好文书跟了出来,远远地看着两人的身影,苦笑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陆绩跟了过来,怀里同样抱着一摞文书,见刘晔发愣,笑了一声。
“仆射,习惯就好了。”
刘晔转头看看陆绩。“你们都习惯了?”
“当然,一阴一阳谓之道,大王依道而行,高处着眼,是以不迷不惑,不急不躁。”陆绩说完,微微颌首致意,迈着从容的步子走了。
刘晔的嘴角抽了抽,忍不笑“嗤”了一声,随即笑出声来,莫名的轻松了许多。他耸耸肩,转身向军师处的大帐走去,嘴里哼起了小曲。
孙策来到后营,还没进门,就听到一片欢笑声,隔着营栅一看,孙胜、孙捷正带着一群小伙伴们玩游戏,老鹰抓小鸡,孙胜做老鹰,孙捷做母鸡,一群半大孩子跟在孙捷身后,兴奋的尖叫着。孙策一眼看见曹植居然也在其中,却没看到曹彰,仔细一看,曹彰正坐在一旁生闷气,夏侯称陪着他,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的们……”孙策张开双臂,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