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露出几分无奈。“你也不用为他说话,他那点毛病也不是什么秘密。”
“陛下圣明。”
孙策摆摆手。“就算他有所夸大,军师处的轻敌也是事实。仲谋,诸将争先,本是好事,可是战线太长,开支日重,入不敷出,如何是好?国虽大,好战必亡,这可是历史教训。你这些天与贤良文学相处,想来听得不少吧?”
孙权苦笑着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臣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这些贤良文学虽说迂阔了些,却是忠直敢言之人,话虽刺耳,却大多秉持圣人教诲,一心为朝廷着想。偶尔有些不中听的,也是一时义愤。”
“都是些什么样的义愤?说来听听。”
……
虽然诏书里没提什么,可是路粹去而复返,又传下这么一个命令,沮授和刘晔都有些意外。
刘晔怀疑地打量着路粹。“陛下可曾说些别的?”
路粹被刘晔看得不安。他心里也清楚,就算他不说,孙权为军师处求情的事也瞒不了多久,迟早会传到军师处的耳朵里,经人之口,难免添油加醋,还不如由他自己说,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军师处的都是聪明人,即使路粹说得很隐晦,他们还是明白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不敢说皇帝陛下的不是,也不敢当面把路粹怎么样,却记下了孙权的好。无形之中,孙权赚了一波人品。路粹看在眼里,有苦说不出。
沮授随即与刘晔商量,集结军师处的相关人员,各领一队进行对抗,轮流担任假想敌曹操。将军费削减三成,对眼前的战局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这几乎等同于从战场上撤下五万大军。撤谁,留谁,本身就是一个难题。
不过他们也清楚,皇帝陛下发怒情有可原,军费开支的确太大,计相虞翻已经几次过来骂人了。这样的支出不是长久之计,即使吴国有钱也不能这么干。
安排好模拟对抗的任务,沮授和刘晔走到一旁的露台上,对岸而坐。刘晔提起案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参茶,先递给沮授一杯,又自取一杯捧在手心里。
“公与兄,陛下发怒,对我军师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沮授呷着茶,打量着刘晔。“子扬有何排解之道,不妨说来听听。”
刘晔哈哈一笑,扬扬手。“公与兄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排解之道。”他顿了顿,喝了一口茶,又道:“不过说起来,军师处随陛下起止,远离战场,不了解具体情况,要对战事做出准确的判断,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就拿这模拟对抗来说吧,不知道三巴地形,如何模拟?说来说去,还是纸上谈兵嘛。”
沮授无声的笑了笑,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他转过头,看了一会儿天色,这才说道:“子扬的意思是说,陛下当御驾亲征?”
“公与以为如何?”刘晔眼神闪了闪。“兵权乃国之命脉,宜操于人主之手。陛下虽说善将将,也不宜离战场太久。再者,只有他亲临前线,军师处才有机会得到历练。你说是吧?”
沮授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可是贤良文学齐聚汝阳,陛下如何能赶往前线?”
刘晔捧着茶杯,伸直了双腿。“以黄忠部的战力,即使在巴郡站稳脚跟,也很难继续向蜀地推进,最大的可能是曹操率部来战,双方在宕渠、阆中一带对峙。如此一来,便无力增援汉中,倒是我军夺取汉中的好机会。拿下汉中以后,以一部驻汉中,且屯且守,岂不比眼前这形势更好?若是曹昂见陛下亲征,自知不敌,举汉中而降,那就再好不过了。”
沮授转头打量着刘晔。“若取汉中,何必陛下亲征?左都护或者鲁安西都可以胜任。”
刘晔笑笑。“公与,你还记得陛下上一次作战是什么时候吗?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我追随陛下之后,都没亲历过战阵吧。”
第2464章 第一战
沮授再次端起茶杯,慢慢的呷着茶,双眼微闭,仿佛沉醉在茶香之中,面目也被茶雾遮得看不太清楚,多了几分神秘。
刘晔也不急,双手置于腹前,泰然自若。
两个年轻的见习军谋站在一旁,静静的侍立着。一壁之隔,几个军师站在窗前,看着大堂中央正在搭建的沙盘,没有回头看露台一眼,却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交谈。
大堂中突然静了下来,就连搭沙盘的人都放轻了手脚,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几个冀州籍的见习军谋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
同为冀州人,他们最清晰沮授眼下的境遇。刘晔的话说得很委婉,却也很直接。沮授虽然是军师处的负责人,但他并没有足以称道的战功。他能做军师祭酒,只是因为天子的器重。
这不是沮授的责任,刘晔这个军师仆射也没有战功可言。他们入职之前,陛下就不亲临前线了。陛下的赫赫战功都是在前任军师祭酒、现任军情祭酒郭嘉的辅佐下取得的。
在以汝颍籍为主的军情处,沮授、刘晔的处境都有些尴尬。资历老的军师、军谋对他们很客气,又带着一分淡淡的疏离。新入职的军师、军谋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本来就低人一等。
这不是他们的责任。皇帝陛下不亲临战场,他们哪有机会经历真正的战阵?除了纸上谈兵,他们能做的就是和各种真真假假的情报和数据打交道。
皇帝陛下战无不胜的赫赫威名只是传说,与他们无关。现在受陛下切责,他们很委屈。如果陛下能如刘晔所建议的那样,亲征益州,他们也能随驾参谋军事,自然不会有这样的过失。
可以说,刘晔的建议说到了大家的心里,包括冀州籍的军师、军谋,甚至包括沮授本人。
沮授没有回头,却清楚的知道身后的大堂里是什么情况。他慢慢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事分轻重缓急,眼下论政才是关系到大吴百年大计的重中之重,陛下亲征的事还是等等吧。”他转头看着刘晔,声音不轻不重,却正好能让身后堂中的众人听得清楚。“陛下亲征,兴师动众,非等闲之事,若非必要,不宜妄言。军谋处是陛下心腹,更当慎重。先看看黄忠部进展,然后再说。”
“这是自然。”刘晔点了点头,又道:“朝廷与诸藩的平衡也是关系到长治久安的大事,合适的时候,还是请朱公出面,奏请陛下,召集都督处和军情处,举行一次联席讨论吧。”
沮授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堂中众人互相看看,露出会心的微笑,又开始忙碌起来。
……
徐晃停住脚步,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山坡。
从山势的走向变化,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大巴山腹地,但是离平原还有一段路要走。
出征二十多天了,他们还在大巴山中跋涉。路途的艰验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翻越最高的大竹岭时,他们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在狭窄的山路上。
睡梦中摔下山坡的士卒就有数十人。每天晚上入睡时,没人敢保证自己还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可是这三天的路程,在地图上几乎就是挨在一起的两个点,直线距离也就二十里。如今他率领前锋已经走出了大巴山,黄忠率领的主力还在山里辛苦攀登,后军也许还在大竹水河谷待命。
狭窄的山路,将三万大军弯成了一条细线。
“将军。”亲卫罗蒙跟了上来,抚着一旁壁立的巨石,张大嘴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