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平淳啃着兔腿骨,忽而记起一件事来,他放下骨头,脆生生地道:“姨阿奶,我娘下午与我说了,她是怕吹糖人的吹了口水进去,叫人吃着不干净,因而不叫我吃。”
刘英一愣,不想这村姑还这么爱干净,只是这娃儿告诉她作甚,她又不吃那些小娃儿东西。她敷衍应一声,继续吃她的兔肉。
邢平淳又道:“我们都错怪我娘了,我下午朝我娘道歉了。”
这是显摆他有礼还是怎地?刘英继续敷衍道:“好孩子,好孩子。”
“姨阿奶,”邢平淳继续一本正经道,“您早晨护我,骂了我娘,原是骂错了,您也该向我娘道歉。”
围着篝火旁的众人皆是一愣,清雅喜得推钱娇娘,这儿子,可是没白养了!
第八十一章
钱娇娘着实也没料到邢平淳不仅记得刘英早上借故骂了她,竟然还这么护着她。她钱娇娘这一辈子的福分,全在这儿子身上了。这叫她怎么忍心离了他。
钱娇娘直想抱着儿子大亲一口,她憋住笑意,看刘英滑稽的神情变化。
田碧莲道:“你这小子好没良心,我娘护你,你还不惜好!”
“姨阿奶对我好,就像我亲阿奶一样,可是我娘受了委屈,姨阿奶道声歉,我娘就不委屈了。”邢平淳道。
刘英尴尬笑笑,“我是长辈,你娘是晚辈,哪有长辈向晚辈道歉的道理?就算我错骂了你娘,你娘也得忍着听着,这是礼法。”
邢平淳瞪大了双眼,“哪有这般道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可是圣人说的!我娘上回错怪了我,就向我道歉了。我娘说人总会犯错误伤了人,错了得赔礼道歉,人就不伤心了。”
邢慕铮闻言一顿。
刘英道:“那是你娘不知礼数,哪有这荒唐的事,大大乱了礼法!”刘英扔下碗筷,气呼呼地走了。田林文见状,重重叹了一声,也站起来甩袖走了。
田勇章道:“邢平淳,你惹我爹娘生气了,他们可是你的姨阿爷姨阿奶,你怎地不去向他们道歉?”
邢平淳拧了眉,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透着不解。他不明白这世间本就是对是对,错就是错,为何道歉就是不知礼数?他又没说错什么,为甚要去道歉?
邢平淳有些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邢慕铮这时发话了,“吃饭。”
邢平淳一听,这才放下心里来,继续啃他的兔腿骨头。
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夜里大家各自在马车与帐篷里安睡了。半夜里钱娇娘悄悄起身,没有惊动身边的清雅,她轻轻跳下马车。马车和帐篷围了个半圆,中间烧着一团大火。吴顺子在火堆旁抱着一把剑打嗑睡。
周围安静无声,一轮半圆的银月挂在天空,围着繁多星子,亮堂堂地美得很,银光也将地面照得明亮,连石子儿都看得清。钱娇娘借着月色,悄无声息地走进树林中。
这林子并不大,月光还能洒得进来,还有另一种光在林中飞舞,围着钱娇娘打转,钱娇娘带笑欣赏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一个她巴掌大的空心竹圆球,这是她饭后闲来无事编好的,她打开盖子,将里头套了层轻纱,顺着弱小绿光飞舞的方向轻轻划去,一团光亮便进了圆球内,这便是萤虫。
钱娇娘捉了十来只,照得圆球闪闪发亮,似一颗夜明珠。这是钱娇娘捉来打算明儿给邢平淳玩的,他今天都这么护她这个娘了,她得疼疼他。
钱娇娘满意地看了竹球一眼,擦擦额上的汗,被潺潺的水声吸引,不远处就是小溪流,在月色波光粼粼。钱娇娘浑身黏得慌,想想过去用水掬了把脸,捞了衣袖擦了擦胳膊,果然清爽许多。她犹不满足,爽性将竹球放置一旁,脱了鞋袜,卷了裤腿,伸进水里洗脚。
夜里的水更凉了,但钱娇娘身子热,浸着正舒服。钱娇娘在水中翘起脚尖,玩着水,悠悠哼起了歌。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咚!”
什么东西猛然落水,溅得钱娇娘脸上几滴水花。钱娇娘吓了一跳,瞪眼看银光凌乱的水面,水面却再次陷入沉寂。
什么鬼东西,难不成从天上掉下来死物不成?钱娇娘转头,邢慕铮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臭着脸盯着她。
他走路一点声响也没有的么?这厮怕不是个刺客出身。
“难听,换一曲。”邢慕铮命令她。
她唱她的,难不难听与他有甚相干?还有脸叫她换一曲。钱娇娘恼怒,扭头不理他。原以为他没趣便走了,但邢慕铮久久听不见声响,也不走。钱娇娘侧目偷瞄,只见他的视线,在她的腿上。
燮朝好人家的女子,自是不能露胳膊露腿。钱娇娘就听说了一个打铁匠的女儿,她不愿嫁给她爹的徒弟,那徒弟就听他师父的,偷偷跑到河边去看铁匠女儿洗衣裳,铁匠女儿被看见了胳膊,不得已嫁给了徒弟。
钱娇娘不拘小节,干活时嫌衣袖碍事总卷袖子,但腿还从未叫人瞧了去……除了邢慕铮。
这会儿就好像有千万条小鱼在水底碰她似的,钱娇娘浑身不自在,脚趾在水下蜷成一团,她低喝道:“你别看!”
邢慕铮微仰下巴,“你是我的妇人,我为甚不能看?”
面无表情,言语却狂妄嚣张,叫钱娇娘直想拿泥巴塞进他的嘴里。谁还是他的妇人,让她下堂的是他,现在翻脸不认的也是他,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侯爷怎么还像个中蛊时那傻子似的,把圣旨也忘了。”
邢慕铮一听她说他傻子就沉了脸,她成天的还记着他发疯的模样作甚?他咬了咬后槽牙,“我已好了,中蛊之事以后不必再提。”
钱娇娘故作不解,“为甚不能提?其实侯爷你也莫多想,你虽中蛊痴傻,但平日里还是不错的,就像现在这样坐着一动不动,只顾笑,不会说话罢了。”瞧瞧这多好的模样,可惜会动会说话。
“我说了不必再提。”她就是故意的。
“那侯爷,和离书什么时候给我?咱们去爹娘坟上上香,好歹得把这事儿断得干净,给娘九泉下一个交待。”
好个断得干净。邢慕铮冷笑,“这事儿以后也不必再提,你也莫在娘的坟前胡言乱语。”
“这不能提那不能提,侯爷总不能割了我的舌头罢?”
邢慕铮拔了石头缝里一株野草,缓缓道:“割舌头太麻烦。有一种草,人吃了这一辈子也不能开口说话。”吓吓她,省得她以后总拣难听的与他讲。
果然男人没心,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钱娇娘的五指抠进草土中。
“嘶嘶嘶——”突而一种不妙的声音传进二人耳膜,两人寻声望去,一条两根指头粗细的青蛇滑至二人中间,诡异停下,伸了蛇头左看看右看看,一吐一吐的蛇信子在月光下尤其地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