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直了身子,挑眼而瞄,不解侯爷因何又上了山,却听得邢慕铮淡淡问道:“陈捕头为何又上了山来?”
陈卓道:“下官粗心,上山时将腰间荷包给丢了,便一路沿着来找——侯爷,您这是又因何上山来?”
邢慕铮指了指墓旁的死物,“我也落了东西。”
陈卓一看,原来是上山祭奠时宰的公鸡。只是这落了一个公鸡都要堂堂侯爷亲自来拿,这是怎么一个说法?是家里人都忙着办丧事,还是侯爷就喜欢亲力亲为?陈卓附和两句,眼睛扫过地面,忽而说道:“今儿的风可真大呀。”
邢慕铮却是不愿与他闲聊,“陈捕头若是找荷包,便去罢。”
陈卓忙道:“是,下官这就不叨扰侯爷了。”
陈卓状似找东西往山上走,上去一段路后在一块大石后头藏了身。透过重重树影,他还能隐约看见邢慕铮的身影。
第九十二章
邢慕铮静静站了须臾,转身下山,他肩上的老鹰一飞冲天,陈卓连忙缩身躲起来,他可不敢小觑一只被邢慕铮亲自调教过的老鹰,并且那鹰怎么看,都像是万鹰之王的鹘鹰。
陈卓又等了一柱香,直到认为邢慕铮确实已经离去,他才下来回到邢氏的合墓前,他先拜了三拜,才在方才邢慕铮站的地方蹲了下来,面前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堆烧过的纸钱。方才陈卓说风大,是因他看见纸钱凌乱不堪,却不似被风吹,更像被人拨过。他找了一根小树枝,细细地拨弄黑焦的纸线,只是除了让其更加零碎,其他的什么也没发现。
陈卓扔了树枝拍拍手站起来,在墓前沉思一会,转身要走,看看方才大公鸡躺倒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摇头笑笑,自原路下了山。
离邢家合墓不远处的一棵百年老树上,大公鸡横尸在地,烈雷立在树枝上,大眼闪着幽光咕咕地叫。邢慕铮则安静地靠坐在粗大的树干上,波澜不惊地将陈卓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待陈卓走后,邢慕铮从怀里掏出帕子,里头包着一根一节小指长的黑色针状物。这显然原是一根细小的银针,被火烧成了黑色。
若被陈卓翻出来拿走,这便是证据。
邢慕铮用拇指与食指慢慢将其捻成了粉末。
烈雷带来的密信,正是他派人去梓州查的旧事。
【成平十二年。冬。大雪。老夫人与夫人少爷被田家赶出家门】
成平十二年,那年的冬天多冷啊,邢慕铮记得很清楚,那年飘着鹅毛大雪,军中厚衣短缺,他一个男子都快受不了,妇孺小儿又怎能受得住?在那人生地不熟的梓州,被赶出了居住之处,他们又在哪里安家?又是如何糊口?一想到娘与娇娘抱着丑儿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邢慕铮就无比后悔将那田氏夫妻的尸体烧早了,他当先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再把他们的良心挖出来喂狗吃!这对恶胆向边生的无耻夫妻,做出那般丧尽天良的事,还敢带着儿女来投奔他!
邢慕铮生生将一旁手臂粗的树干掐断。
这于心气高傲的娘她而言是奇耻大辱。她的死定与此事有关,娇娘又何尝不是一个骄傲的女子,受到那般屈辱对待,她的心又是怎生滋味?可娘体弱多病,还有不谙世事的丑儿,哪里给她喘息的机会?她一介弱女子,一手撑起这个家,这其中当有多少艰辛苦楚。
分明是他的亲娘,娇娘却选择不告诉他,宁可弄脏自己的手为娘复仇。她不信他会信她,她今日那戒备的眼神,许是还怕他会趁机对付她。或许还认为他会站在田家人的一边,去对付她。
邢慕铮抓了发痛的胸口,对天长默。
***
陈卓骑马回桂县,却是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去了衙门。今儿值夜的是高师爷,他是个老师爷了,桂县走了好几个县官,他却一直担任着师爷一职。桂县里的大小事,问他是再清楚不过。
陈卓请他找出邢家的户籍卷宗出来,邢侯入伍,这家眷应是还在桂县住着,陈卓心想若是了解了这侯夫人为人,许对这桩悬案有些帮助。只是高师爷一听他要找邢府的卷宗就变了脸色,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一个劲问他为何突地要邢家卷宗。
陈卓少不得将今早发生的事与高师爷说了,高师爷大吃一惊,一拍大腿道:“你说是定西侯回乡祭祖?就今儿早上?哎呀,陈捕头,你怎地也不与我和张大人说一声!”
陈卓皱眉,这师爷怎么只拣旁的听?若没有发生命案,邢侯回来祭祖又与他们什么相干?他没有知会官府,就摆明了不想声张,“高师爷,”陈卓拉住马上就要出去通知县官的高师爷,“你先莫急着走,且先将邢府的卷宗找出来给我瞧瞧——衙门里还有么?”
高师爷不得已停下脚步,“有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陈卓见高师爷目光闪躲,上前一步追问。
“只是……”
“师爷,你我既为同僚,又何必卖关子。”
“唉,陈捕头,不是我不愿说,而是我不敢说。”
“有何不敢?”
高师爷左右看看,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侯府夫人,是个在逃的杀人犯!”
***
隔日陈卓穿着衙门青色绣花服,腰别佩刀登门至邢宅求见邢慕铮,身后张县官与高师爷和几个差役严整以待。李青拄着拐开了门,告知今日定西侯爷因家事缠身,不便见客。陈卓从善如流改而求见侯夫人。李青像也回答得很快,“夫人因姨老爷姨太太暴毙之故,伤心欲绝卧床不起,更无法见外客。”
张县官上前道:“下官等正是听闻侯爷府上噩耗,前来探望。”张县官见邢宅并未设灵堂,就知死者并不葬于桂县,因而将吊唁改口。
“我们爷说几位的好意他心领了,只是诸多不便,几位还是请回罢。”
张县官听了不敢放肆,看了陈卓一眼便要回转,陈卓却道:“下官今日前来是为府上一桩旧事,实属公务,还望侯爷与夫人拨冗相见。”
李青深深看了陈卓一眼,便叫他们稍后,他再进去通报。
陈卓等人在外等候,张县官急道:“陈捕头,你还是要提那桩旧案子?”
陈卓道:“既是悬案,定要结案。”
“你、唉,你可要搞清楚,那可是侯爷夫人!”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侯爷夫人又如何?”
张县官瞪眼,他实在拿这个发配来的陈卓没法子,他就像包大人转世,凡是案子就要查个水落石出。照理他是县官,他是捕头,他得听他的,可是杭大人亲笔书信与他,叫他好生对待陈卓。这他也不敢得罪他呀。
李青很快出来,拱手与陈卓道:“侯爷说了,下午申时,几位再来。”
陈卓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内院,沉默片刻点头拱手,“下官定准时前来求见。”
待李青把大门一关,张县官道:“下午要来你一人来,本官是不来了!”
说罢张县官拂袖而去,高师爷赶紧跟了上去,陈卓并不在意,招了一个差役,叫他守在附近,瞧见有人拉棺材出来就赶紧通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