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气。”
泰康帝道:“朕看不像。”
邢慕铮抬头,面色平静,“臣自知陛下为难,也知陛下当初是为了臣好,臣无气无怨。”
“那末太子擅闯你妻子的屋子……你也无气?”
邢慕铮沉默片刻,淡淡问:“陛下听谁人说了闲言碎语?”
泰康帝指指折子,“你自个儿瞧罢。”
邢慕铮微一点头,伸手拿起折子,打开先看署名。谏院言路黄恭。
“黄恭参了你一本,说你身为臣子,在太子宴中竟擅闯内院,还杀太子妾室婉红,实为僭越之举,要朕按律严惩。”泰康帝放下磨杵,抬眼看他,“你可有说辞?此事是你的错,还是太子的错?”
第一百六十六章
邢慕铮半晌未语,泰康帝也不催他,许久,邢慕铮道:“若那人不是太子,我定杀他。”
泰康帝拍案,“你好大的胆子!”
“我没脸哪,陛下。”邢慕铮重重拍自己的脸,“哪个男儿丈夫忍得了这事儿?您也知道,臣为了那妇人连命也可不要,别的男子多看她一眼我都忍不住生气,更何况是……臣若不是想着陛下,否则管他皇亲国戚,臣一剑就下去了。”
“放肆。”泰康帝瞪他,旋即收回视线,放软了语调,“却也是真话。”
泰康帝是过来人,想邢慕铮血气方刚的年纪痴迷美人,又是征战沙战的武将,那爆脾气一上来,急红了眼先斩后奏也是有的。他若说他一点儿也不气,泰康帝倒是要怀疑他如此压抑,恐怕背后有动作。
“那你怎么不告诉朕啊?”泰康帝仰头问他。
邢慕铮道:“臣既杀了太子妾,事儿便算完了,太子妃也承诺此事不出太子府,臣不想谏院都知道了。战时陛下省吃俭用补给军队花销,回来陛下赏臣金银无数,赐侯爵赏封地,臣样样都记在心里,陛下对臣的好,臣又如何敢让陛下为难?”
邢慕铮说得句句肺腑,泰康帝有些动容,他注视邢慕铮半晌,叹息道:“邢卿变了。”上回他见的邢慕铮,是一把无鞘的嗜血剑,任何人要想靠近都必须做好必死的觉悟;如今他敛了锋芒,变得有人情味了。只是那藏去的锋芒,究竟是淡了还是更浓厚了,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你糊涂,太子品性不端,你当告与朕知。”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立储为国之头等大事,陛下定然已深思熟虑,臣已不在朝廷,不敢多论储君。臣为天子臣,万事从君意。”
这话句句说在泰康帝心坎上,泰康帝浑身都舒坦了。邢慕铮告状来吧,他自是脸上无光,他不告状吧,他又认为他藏着掖着。可不是就是这话?万事从君意,这才是忠臣啊。一想起那蠢太子差点将他这大忠臣变罪臣,泰康帝就气不打一处来,同时对邢慕铮有些过意不去。
毛祺忽而在门外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去去,不见不见!”泰康帝如赶苍蝇似的摆手。
毛祺忙应声退下,邢慕铮下了蒲团,取下蛇牙下跪双手奉于泰康帝面前,“陛下,这颗蛇牙其实为百年蛇牙,臣先前鬼迷心窍骗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臣今日愿将蛇牙献于陛下。”
泰康帝好笑,“你不是要磨来迷你那媳妇儿的么,怎么又舍得送了?”
邢慕铮道:“自古先君后臣,臣虽心中万分不愿,但陛下炼丹大计更不能怠慢,臣……割心头之爱。”
泰康帝他一把抓过蛇牙哈哈大笑,“这话过了,你的心头爱不是你那媳妇儿么!”
邢慕铮微动眉头,垂眸不语,泰康帝自知自己又说错了话,他干咳两声,指着折子道:“你可看见了,这折子是谁人所写?”
“臣看见了。”
“这黄恭原是你的军师,是么?”
“是。”
“那他怎地与你过不去,要参你一本?”
邢慕铮平静道:“如臣方才所言,臣为天子臣,黄大人此番作为,不过也是忠君之事罢。臣先前也是这般与黄大人说的。”
泰康帝闻言,感慨地摸摸胡子。当皇帝的自是最忌讳结党营私,尤其是邢慕铮这样的功臣,难为他一片赤诚之心,他果然未看错人。泰康帝站起来,一手拿蛇牙,一手拿折子,“你让朕再想想……”
说了之后泰康帝出去了,邢慕铮也不多言,起身后继续扇他的炉子。一个小太监跑进来,轻声与邢慕铮道:“侯爷,毛公公让奴才来告诉您,夫人去相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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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相府其景有小南陵之称,里头三步一景,五步一画,景在窗中,窗为一画。美誉在外,却少有人知是狄清雅当初一句戏言。杭致接娇妻上永安,狄清雅逗弄其夫,道永安宅子丑陋,不愿上去。杭致信以为真,立刻派人买下一处大宅大肆改造,几乎将每一寸地儿都翻个了遍,才迎了女主人入府。
如今石鼓门当仍在,户对高挂,清雅宛如隔世。想当年头回立于阶下眺望是何等欣喜,以至不曾在意杭母意有所指与她道:“你看门当户对么?”
狄清雅再次立于杭府下,眼望杭致亲笔所提“杭府”二字,恍然如梦。
端方早已先回来叫齐了府中奴才,中门大开,齐立两旁迎接主母归府。那红毯自台阶一路覆进大门里头,不知蔓延何处。杭致紧紧执了清雅的手,与钱娇娘虚礼抬臂,率先与清雅踏上台阶,众仆齐齐下跪高喊:“恭迎夫人归府!恭迎夫人归府!”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才过垂花门,就有花幔步辇等候,那镶金丝帐幔上挂着颗颗豆大莹白的珍珠,风一吹徐徐摆动,既好看又好听。在钱娇娘看来,那就是银子堆起来的。
这是狄清雅在府中的代步工具,杭致自不会让男仆抬辇,他选了十来个强壮的妇人,专门为清雅抬辇。
一溜儿的奴仆跪在两旁,原来大门外竟是跪不下了。难怪清雅嫌侯府五十个下人少,这原来她真管着成百上千的人。
“回家了,雅儿。”杭致笑容一如既往,温柔又柔情,只是那白发平添沧桑,“回家了。”
刘奶娘在旁,不免泪湿了帕子。这些年姑爷过得也很苦,只是这婆婆不喜,终是死结啊!
杭致让清雅上辇,清雅却摇头,“我走两步罢。”如今她也尝过苦头,想想为她抬辇的人兴许就是娇娘或她那样的人,她就不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