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席宴下来,大兄弟们倒是看上了很多卖力弹唱企图吸引侯爷的美人,只是美人们连多看他们一眼也不愿意。
有兄弟大大咧咧不以为意,有兄弟眼眸黯淡掩了心伤。钱娇娘细心发觉了,因此宴后特意让人传了话去,“但凡男女有残缺的总归难找姻缘的,大家莫要心急,我既揽了这事,便定叫你们都找着好姑娘成了家。”
邢慕铮的兄弟们心中这才熨帖许多。
邢慕铮这夜喝了许多酒,一进屋子便叫满屋子酒臭,钱娇娘赶他去沐浴,邢慕铮却不发一言拉着她往后头走,钱娇娘莫名其妙,邢慕铮转头,原本清明的黑眸带了微醺,“你不是叫我浴身么?你与我一同来。”
他将她拉至偏院,不想里头竟是一个白玉砌的大浴池,大白狮子头张开的大嘴吐出热水,大池子边上还有两个小池子,也都汩汩地冒着热气。
原来这宅子最为与众不同的就是一口温泉,邢慕铮让人加以改建,变成了现下的白玉温泉池。钱娇娘还未来得及惊叹,就被邢慕铮扒了衣裳扔进池中,她喝了一口带点臭鸡蛋味的泉水,狼狈冒出脑袋想骂人,身边溅起巨大水花,又将她喷得满头满脑。隔着贴在眼皮上的头发,钱娇娘阴恻恻瞪向眼前的小麦色胸膛。她一抬头,对上邢慕铮带笑的双眸,那眸子那样的幽深难测,带着丝丝凶兽的危险。
他喝醉了。钱娇娘心一惊,转身想要逃走,却猛地被一只粗臂猛捞了回来,脖子上压上了炽热的唇瓣。
……
醉了的邢慕铮犹为放肆,后来送进来的两粒汤圆,都是他嘴对嘴喂给钱娇娘的。钱娇娘被欺负得彻底,事后软成了泥,被邢慕铮抱回了院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丢人的事儿隔天就传遍了后院,这让钱娇娘差点儿找地洞钻进去,却让新来的美人们知道了定西侯对夫人有多宠爱。她们有的躲在屋里唉叹自己时运不济,有的开始想方设法讨好于钱娇娘,有的不死心千方百计给邢慕铮送汤送诗。
于是钱娇娘的屋子里每日都跟菜场似的热闹得不得了,各院的美人们都卯足了心思。毕竟偌大的定西侯府,至今竟还没有像样的姨娘妾室,她们若能夺得侯爷与夫人青眼,那就是第一个收房的,以后可是不得了。
邢慕铮每日回后院,总能“碰巧”遇上几个出来散心的美人,有的大冷天的在外跳舞,有的放声高歌,有的悠扬作诗。个个秋波流转,含情脉脉。甚至有大胆的女子“不小心”撞上了他,将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含羞带臊地跑走。邢慕铮面无表情摊开一看,竟是一个桃花红的肚兜儿。
他二话不说,让人把那放荡的女子赶出了府。这事儿他没告诉钱娇娘,只是委婉叫钱娇娘赶紧的把人都给嫁出去。照他的说法,就是快刀斩乱麻。他那些弟兄看上了谁,就把谁嫁了去。横竖他们身上都有些积蓄,又都是好人,往后妇人们定日久生情。
钱娇娘本也是存着让邢慕铮那些受过伤的兄弟多些机会,才想着不能操之过急,慢慢叫美人们知道了那些男儿汉子的好,兴许会改变想法。谁知自己还未来得及多劝导,这些人就十八般武器地涌上来了。她见天儿地被吵得也头疼。
烟萝道:“现在就蜂涌上来的,就像我们原来选花魁,都是些还不入流的。”真正有心的还在后头。
她这是暗地里提醒钱娇娘了。
钱娇娘也不知听懂了没听懂,她问烟萝:“你妹妹现下如何?”
烟萝苦笑,“还是老样子。”
钱娇娘道:“她是花魁出身,心气儿高,未必看得上当兵的汉子。这事儿也急不得,待有书生秀生什么的,也能叫她相相。只是她住在府里也不能白吃白喝,叫她自个儿找事儿做养活自己。”
烟萝点头应是,钱娇娘又与她道:“你若看中了哪个,你也可与我说。”
烟萝摇头道:“烟萝不想嫁人,只想伺候夫人。”
说这话时,碎儿瞅了烟萝一眼。她对烟萝总有些敌意。她方才说那些人不入流,她这花魁曾被人一掷千金,过的都是小姐日子,怎会甘愿为婢?莫不是换了个法子在侯爷面前晃悠?只是她现下本本份份,穿的是粗布衣裳,素面朝天,她一时也抓不住把柄。
里头说着话,周姥姥哭哭啼啼地拄着拐杖进来,一见钱娇娘就泣不成声,“娇娘呀——”
钱娇娘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扶周姥姥坐了,丫头们又是替她擦眼泪又是倒热茶,叠声劝慰老人家。钱娇娘心道不该有恶奴欺了她,柔声问她缘由。周姥姥叫她将左右都遣退了,才断断续续地道出实情。
原来她的孙女儿周翠莲决意出家为尼,周姥姥苦劝不成,悲从中来,惟有跑到钱娇娘这儿来哭诉。
“这好端端的,为甚要出家?”钱娇娘问。
周姥姥用衣袖抹去一把眼泪,“这哪里是好端端,翠莲儿被夫家休弃,娘家也没了,谁也不要这样被休弃的,她,她无家可归了呀!”
第二百零六章
钱娇娘道:“怎会无家可归,我不是说了她可在侯府住下么?她那般勤快的人儿,总能谋条生路。”
“这女人家没了夫家,哪里还有什么生路可讲!单是街坊邻居的一口唾沫星子,也能将人给淹死!”周姥姥越想越难受,“你说我们老周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周姥姥凄哀哀哭了一场,钱娇娘好不容易劝下了她,让人扶了姥姥回屋子歇息,自个儿想了一想,来到了周翠莲的屋子。周翠莲正坐在桌边发呆,眼眶红通通的,想来也是哭了一场。她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床边放着一个包袱,似是随时都能人走屋空。
钱娇娘唤了她一声,周翠莲猛地回过神来,见是娇娘,她忙抹了把眼泪,站起来请钱娇娘坐了。钱娇娘在她原来位置的旁边坐了,拉着她坐下,问道:“天儿还冷,你怎地不叫人生个炭火?”
周翠莲道:“我不怕冷,我习惯了。我先前大冬天的也难道烤火,总要忙来忙去。又要……”周翠莲说了一半,突然记起什么,蓦然停下了话语,难堪地低下了头。
“又要做什么,怎么不说了?”钱娇娘柔声问。
周翠莲用力摇了摇头,继而低埋了脑袋,不语。
钱娇娘凝视她黑油油的盘发,轻叹一声,“我听周姥姥说,你想出家做尼姑去?”
周翠莲身形一僵,轻微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钱娇娘问,“是不是你在这儿住得不好,还是我怠慢你了?”
周翠莲又使劲儿摇头,抬头急切地道:“钱姐姐,你没有怠慢我。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好的菩萨了!我跟姥姥在这儿,吃好的喝好的,过的都是神仙日子。哪里还能住得不好?”
钱娇娘笑道:“既然住得好,那何必要去尼姑庵里头住去,那地儿看上去是神仙过的日子,但终究没有一点油沫星子。住那儿,不舒坦!”
周翠莲长长叹息一声,她复低头,紧抿着唇,眼中满溢痛苦。“我知道尼姑庵里凄苦,我是甘愿去受罪的。”
钱娇娘道:“你这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甘愿受的哪门子的罪?”
周翠莲一连“我”了好几声,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钱娇娘也不催促她,只是静静地看她。半晌,周翠莲才咬牙道:“我有罪,我的话太多!”
钱娇娘心头微惊,面上却不叫周翠莲看出来。她平和道:“有的人天性活泼,话就多些。有的人天性沉闷,话就少些。这哪里是罪过?”
“可是我的话太多了!我的话多到公爹都容不下我,夫家都嫌弃我,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用!还不如皈依佛门,天天念经诵佛,倒是说话也有了去处。”周翠莲说完,兀自苦笑了声。
“你在你公爹那儿遭嫌弃,就没有了用了?咱们都说你能干,你为何不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