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慕铮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院中练剑。分明他厮杀了一天一夜,但仍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一招一式锋芒毕露,像是要将人碎尸万段。钱娇娘并没有睡,她站在窗边,自窗隙中看邢慕铮练剑。
他是在恼我。钱娇娘心想。整件事儿他恼她的地方可太多了,她隐瞒了自己在乾山被掳之事,后又被人掳走,在大庭广众下叫他颜面尽失,如今又有恩情在,他甚至不好开口休弃她,否则他求来的圣旨就成了笑话。
钱娇娘一转念,突而发觉自己因祸得福。这样一来,她可不就如愿摆脱了?她还在这儿瞎替邢慕铮烦恼个什么劲儿。
钱娇娘想开了,转身去睡觉。
甄昊处理完琐事,跑过来寻邢慕铮,邢慕铮让人在侧厅摆饭,让阿大和李清泉一同过来吃。三杯黄酒下肚,甄昊批评邢慕铮,“哥哥此番太过冒险,仅带几人就追去,那些个土匪都是不要命的,若非弟弟及时,哥哥岂不凶险?”
邢慕铮喝光杯中烈酒,“我算算你快到了。”
甄昊道:“哥哥怎地未卜先知,早发了信给我叫我准备?”
邢慕铮淡淡道:“本就是我故意让他们劫走那两箱黄金。”
“哥哥与雾岭寨有仇?”甄昊不免问。虽说土匪强盗人人得而诛之,然而他这义兄并非是个管闲事的,他如今是个地方领主,当不会无缘无故强出头才是。
邢慕铮摇头,遂又点头。他没有,娇娘有。娇娘有,便是他有。邢慕铮得知钱娇娘上山采药无故在山中迷失几日,又听她一说乾山就知有山匪,便知道她失踪那几日定是与其脱不了干系。一个貌美女子在土匪窝里几日,便是娇娘机智过人,也难免**于人。今日那匪首癫狂作态,又称娇娘是他婆娘,邢慕铮更是以为娇娘惨遭摧花。但他不在意娇娘是否清白,他只愤怒娇娘受了委屈,他要替她报仇。
甄昊不明白邢慕铮这摇头又点头的意思,只是他不说,他也不能问。这是长年的习惯养成的。邢慕铮想说的话他会说,不想说的任凭人再问他也不会说。
李清泉犹豫问:“侯爷,那夫人……怎么办?”
邢慕铮抬头,厉眼看向李清泉,“什么怎么办?”
李清泉被这一眼吓了一跳,他吞了吞口水,又不得不说:“夫人被匪贼掳了去,又当众被人……她是否还能胜任……侯夫人……”李清泉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邢慕铮的眼神越来越锋利。李清泉只觉自己似是被千刀万剐了。
其他二人似也被邢慕铮的脸色吓着了,他们大气也不敢出。已经很多年没看见邢慕铮这样的凶狠外放了。可甄昊也不明白,这要传扬出去,那便是邢慕铮的污点。若是有人戳脊梁骨嘲笑于义兄,又怎么能忍?
邢慕铮扫视三人,继而缓缓道:“清泉,你对我忠心耿耿,但这是我最后一回容忍你对娇娘不敬。娇娘是我的妻子,是定西侯府的主母,你维护她要像维护我一样。明白么?”
虽是问句,但邢慕铮的语气没有给李清泉回旋的余地。李清泉震惊之余又被阿大在桌下踢了脚,他紧抿着嘴点头。甄昊吞了吞口水,他万万没想到义兄对他那原配妻子竟已到了如此情深意重的地步。就连这样的事儿他也能忍。甄昊心想,若是他那小妻子遭此境遇,他自是可怜她,兴许会将她降为妾好好安置她,但除此之外,他做不了更多。先时甄昊笑话义兄不开窍,可如今怎地开窍开得有些走火入魔?
邢慕铮转而与甄昊道:“你回去好好与你那些兄弟说,谁要是敢将昨日看见之事泄露出去,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甄昊不敢不从,“弟弟知道了。”
吃喝罢了,邢慕铮让人去休息,阿大犹豫上前,低声问道:“爷,您可是与夫人说通了?”
邢慕铮看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阿大自知大帅从来做得多说得少,不免多嘴两句,“爷,事关女子清白,便是夫人这等洒脱之人恐怕也难以释怀,您可别又憋着,得叫她知道您的意思。”
邢慕铮半晌没吱声,阿大还以为他不回应了,却听得邢慕铮哑声道:“这事儿是我错了。”
说罢,邢慕铮转身进了钱娇娘的屋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邢慕铮回房时钱娇娘已经睡下了,邢慕铮安静地褪了衣裳上床,将背对着他的钱娇娘轻轻抱住。怀中的娇躯有些僵硬,邢慕铮才知她并未睡着。他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抱住。
钱娇娘原以为邢慕铮今夜不会来她的屋子睡了,不想他仍是过来,还将她搂得喘不过气来。钱娇娘真的不知道这男人心里头在想什么了,她爽性不想,假装睡着。
可邢慕铮抱了她许久,灼热的体温几乎烫伤了她的后背。钱娇娘实在无法再装睡,她转过身,邢慕铮稍稍松开他的臂膀,待她调整好了睡姿,他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再次让娇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就好似……她是失而复得的宝贝。
不管二人心思如何,身子已然熟悉了贴近,两人的气息交缠一处,莫名地叫人安心。钱娇娘原想说些什么,这会儿又不想说了。她的耳贴在他的胸膛上,又听见了那强烈的心跳。
他或许……对她是有那么一点情义的。钱娇娘滑过一丝这样的念头,但转瞬既逝。她不敢深想。
那他现在这样抱她,是否是不知如何与她开口要休妻?还是要将她送走自生自灭?
“娇娘。”邢慕铮在黑暗中低低开口。
钱娇娘轻轻应了一声。
“我……”邢慕铮欲言又止,沙哑道,“对不住。”
“啊。”钱娇娘听到此处,竟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她觉得他早该说这话,不该那样抱她。她觉得他也不必愧疚,他来救她了,她感谢他。
“让你又受苦了,对不住。”邢慕铮低头吻她的额发。
他带她来,是为了替她报仇。她定然在乾山上受了委屈,他不想叫她憋在心里化成脓,只有将伤口挑破了挤走了,伤才能真正愈合。只是没想到,那方雄竟然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夺人!他一直懊悔自己弄巧克成拙,让她又担惊受怕,甚至于让她受了那样侮辱。
邢慕铮觉得自己没脸见钱娇娘。
钱娇娘却瞪圆了双眼,心潮起伏。他说对不住,是因让她又受了苦?不是因为她丢了侯府的颜面要赶她走?
钱娇娘自被方雄掳走,就没指望过别人来救她。越抱希望,就越是失望。她一直只想着自己如何逃出生天,遇上甄昊,邢慕铮赶来救她,那是意外之喜。可是邢慕铮却为此自责,还跟她说对不住。
从来没有人将她的苦楚放在心上。别人总有更重要的人要护,亦或是她必须得护着人,可是竟有一日,有人将她看在眼里,知道她受苦了。
钱娇娘无所适从,她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地不适,就好似叫一个乞丐去坐龙椅一样。她紧巴巴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你来救我了,我感激你都来不及!”
“我是你丈夫,救你是天经地义,你再感激我,我这张脸都不知道放哪儿了。”借着黑夜,邢慕铮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
钱娇娘头皮都发麻了。这与她昨夜坐在方雄船上的发麻不一样。昨夜是惧的,今夜是惊的。
“再有,昨夜之事我已下了封口令,没人知道你被山匪掳走,你放心。”
他这是要让人都当瞎子当聋子么,难道他自己就不在乎?钱娇娘不相信,天底下的男人都可三妻四妾,却不允许妇人有一丝一毫的瑕疵。连露个手臂都算作失贞,她昨夜被方雄轻薄,碰上些老学究怕是要浸猪笼!“侯爷,你昨儿也听见了,我也不瞒你,那方雄是我在乾山就认识的,我上山去采药,他将我掳了去,要我做压寨夫人,我在寨子里被关了几日,还与他拜了堂……”
“对不住。”邢慕铮又紧紧地抱住她。
“啊?”钱娇娘快不认识眼前这男人了,他凭什么又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