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娇娘笑笑,“就是说呀,咱们不能因吃东西噎住了,就什么都不吃,白白饿死。烟萝也不能因几个色胚子就躲在屋子里一辈子不出来,若是有,打出去便是,咱们家是侯府,侯爷还是玉州领主呢,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她看向烟萝,“你若真想干,便就来当管事。不过,得干出名堂来!”
烟萝本以凉薄的心涌起阵阵热浪,她的眼眶湿热,垂头再拜,“烟萝定竭尽所能。”
钱娇娘看了一圈便走了,美人们留在绣铺里帮着打扫。
钱娇娘坐上马车,瞧瞧时辰尚早,还想着是否要去陈幽姑娘的织造庄一趟,忽而一阵剧烈颠簸,外头马车夫急促的吁声,马车再次骤停。
这难道又有哪个布商来拦马车?钱娇娘心想着得想想法子,否则自己这三天两天被这样一惊一乍,迟早有一日得滚出马车去。
“什么事?”春五问。
果然马车夫无奈地道:“夫人,又有人拦马车!”
钱娇娘颇为无奈,正要开口,却听得外头熟悉的哭喊声,“三妹,你真就这样忍心!”
第二百五十九章
那声音是钱丽娘的。钱娇娘陡然皱眉,她久不见她,她这又是唱哪出?
“夫人,听声音像是二奶奶。”烟萝犹豫看向钱娇娘,她不知先前钱丽娘是因何故惹恼了钱娇娘,让她转念间就将她赶出了府外,一直也不肯见。
“嗯。”钱娇娘神色莫名,她不解钱丽娘因何还能做出拦她马车的事来,她莫非还认为自己做得有理?她不想理她,但在这大街之上,她若无情离去,恐怕就有流言传于大街小巷了。
外头的钱丽娘久不闻钱娇娘回应,再次哭声阵阵,“三妹,三妹,求你大发慈悲见见二姐,二姐真有紧急要事找你,不然我不敢来拦你马车的!”
烟萝听了有些恼火,钱二姐这话看似可怜,但实际上是让夫人在众目睽睽下被误会难堪么?
钱娇娘眸光更淡,她与烟萝道:“你下去看看。”
春五打开车帘让烟萝出去,外头的景象顿收眼底。钱娇娘扫了一眼趴在车边神色哀哀的钱丽钱,不意看向她身后的推车,她顿时如闷雷乍耳,嗡嗡作响。
那推车上躺着一个盖着打补丁衣裳的老妇人,只见她头发枯黄,形容憔悴老态毕现,且那发黄的脸庞上嘴唇发白带着死气,大热天的胳膊缩在衣裳下瑟瑟发抖。钱娇娘还想细看,烟萝下车的身影阻碍了她的视线。
钱娇娘平静的心潮泛起了惊涛骇浪。那妇人与钱娇娘记忆中的妇人相去颇远。但钱娇娘认得出人,终究那是她的娘。
她僵直在原处,春五放下帘子发现她的异样,不免问道:“夫人,怎么了?”
钱娇娘没有回答,抿嘴撩开纱窗帘。那推车后立着一个老汉,黝黑皮肤,脸上刻着岁月痕迹,还有一名微胖白皙的青年忐忑不安在推车旁,那是她的爹,和她的弟弟。
钱娇娘抓紧了帘子。
她自从认下了钱丽娘,从未问过她的爹娘情况。钱娇娘对父母没有多少恨,但终究意难平。所有的孩子都希望自己是爹娘的心头宝,可她的爹娘为了弟弟抛弃了她。这是钱娇娘心头永远无法被抹去的伤。
她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见父母,但万万没想到竟是这副场景。
烟萝去而复返,钱娇娘收回视线,只见她眼中略带犹豫,唤了一声“夫人”。
钱娇娘闭了闭眼,“先让病人去后边的马车,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是。”
路上钱娇娘从烟萝嘴里,得知了钱丽娘拦车的缘故。
钱母不知何故身患恶疾,钱父没有银子替钱母医治,便与儿子商量着推了车上玉州来,想叫给大户做了妾的钱丽娘拿些银子出来,可钱丽娘说是孙家知道她与钱娇娘姐妹龃龉,孙白已然冷落于她,她的私房也所剩无几。她派人来侯府请见,但总也见不到人,钱丽娘担心钱母病重,只能出此下策拦了马车。
钱娇娘没有多说什么,她让钱娘被进了侯府,请了白大夫来替她看诊。
钱父钱大富与儿子钱宝贵缩头缩背地等在客院堂屋里,他们这一辈子从未进过这样的高门,以为村长已是大官,县官更是不得了,哪里知道自己还能进大将军的府邸,便是来当长工都怕不配。他们一路进来连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随便来一个仆从丫鬟,他们都已为是哪里的少爷小姐点头哈腰。如今坐在堂屋里,父子俩都快忘了里头的钱李氏,虽不敢乱动,但眼睛不住地四处乱瞟,只觉四周堂皇富贵,香气扑鼻,跟仙境似的。他们哪里敢想,这侯府里的女主子就是老钱家的三娘。
钱宝贵盯着墙边置宝阁摆放的金银玉器,抖着声音小声道:“爹,咱们不是在作梦罢!”
第二百六十章
钱大富瞪眼呲了一声,叫钱宝贵莫乱讲话。他虽也觉得飘飘乎乎的,自己的闺女当了侯府夫人,这是梦里头才有的事儿……其实他做梦都做不到这样离奇的事。钱大富这颗心呀,就像飘在云上头。只是他还隐隐有些忐忑不安。这三娘说到底是被他们卖出去的,人银两清的买卖,这么多年他们从没想过找三娘,就是怕她男人战死了,找了她认回来,还要接济她。他们家养宝贵一个男丁就已经很吃力了,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财接济嫁出去的女儿。可是哪能想到三娘这样的好福运,不仅男人没死,还成了大将军大侯爷,她住上了这样大这样好的宅子,有这样多的奴仆伺候。
他们既从未想过要认回她,这会儿又突然闯到她面前来要她治病,有些不厚道。钱大富不安的就是这个,可他转念想想,可不就是如二娘所说,三娘现下是泼天的富贵,他们求助无门,拿不出银子,对她来讲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她总不至于不管亲生父母,听说越是有钱的人家,他们就越在意名声,断不能不尽孝。他们若是能留在侯府里,这一辈子就能不下田了。钱大富的老脸有些热,但老婆子说得对,他们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宝贵打算。宝贵若是认了二姐姐,跟着那当侯爷的二姐夫,哪里还愁前程?
钱大富自己将自己说服了,拘谨坐在堂屋里等候。
不出多时,钱娇娘在几个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过来了。钱大富与钱宝贵急急忙站起来,二人都有些胆颤心惊。两人都多年未见钱娇娘,明知二娘与三娘姐妹相像,但看着走进来的锦衣少妇,竟然还是觉着陌生之极,腿一软就差点跪下去。其实分明是二娘身上的金银穿戴更多,父子俩就偏偏觉着钱娇娘威仪更甚。大概是在这威严森森的宫殿一样的府邸中,又有这样的多下人的缘故。
钱娇娘走到父亲与弟弟的面前,她望着满是风霜皱纹的钱大富,心中百感交集,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爹”,钱大富听了忙迭声应了,“哎,哎,哎。”应完他心下一松,三娘肯叫他,就是还认他这个爹。
“这是宝贵罢,都这么大了。”钱娇娘又看向钱大富身边的青年,算来钱宝贵也有二十有二了,但竟细皮嫩肉,可见从未下田劳作。
钱大富忙道:“是,是宝贵!宝贵儿,快叫你三姐。”
钱宝贵扑通一声跪下去了,扎扎实实磕了个头,响亮叫了声,“三姐姐!”
钱娇娘不想他竟给她磕头,她弯腰扶他起来,“姐弟间何必行此大礼。”
钱宝贵抬头,咧着牙笑得憨傻。三姐说他们是姐弟,他钱宝贵这就要富贵了!
钱娇娘待他起来便收回了手,请他们重新落坐。钱娇娘让钱大富上坐,钱大富一看那位置,知道是主人或贵客坐的,那便平时是邢大将军的位置,他哪里敢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一时间钱大富的脑袋摇头跟拨浪鼓似的,钱娇娘见状也不再多言,请父亲与弟弟坐了下席,自己在下席另一面坐了。
红绢见堂屋有些凉,叫人撤了几个冰桶,主爷那样在意夫人的身子,她们这些下人若连这点眼色也没有,哪里还能在夫人身边伺候。红绢让人撤了冰桶,又唤了几个丫头去钱氏父子身后打扇,自己则去钱娇娘身后站着轻晃团扇。
钱大富生平头一回被下人伺候,差点儿手脚都不知放哪儿了。钱宝贵倒是见过村长被他买来的小丫头伺候,如今自己竟也成了被伺候的爷,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
堂屋里安静了许久,钱娇娘不说话,钱家父子不敢说话。原是至亲相见,却比陌生人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