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能怎么办呢?能说穷亲戚上门了就不管吗?多多少少的,都得帮一点儿。借钱的, 多了不借,千八百块的是得给的。找饭辙的,在自家的工地给找个活儿干。其实雪雁也知道,大部分找上门的,都是冲着咸菜厂来的,咸菜厂上过电视嘛,全国都没有那么好的工人福利,吃得顿顿有肉, 住得是□□十平的楼房。上哪找去。可咸菜厂人够多了,不缺人。还有就是, 皇族多了, 就不好管了。罗成人实诚,弄上几个心眼儿多的丁家亲戚,他可玩儿不过别人的。
再说,雪雁别的不懂, 未来人工成本越来越高,八零后九零后的一批长起来,可没有现在这批六零七零后好管,还任劳任怨。机械化是必然的趋势 。所以,她从最开始就始终坚持着工厂里要用最先进的设备, 同时对卫生向来是最严苛的标准。哪怕是少挣钱,多投入,也要做到最干净。往往是自家厂里已经淘汰下来的旧机械,拿出去,还有好些个人抢。在外面都还是最先进的好东西呢。
用的机器越多,用人就越少。要不是在鲁省开了分厂,榛县的厂子一直在扩,原来的厂子也一直在扩建,把最初的三百亩地都用完了。最早的一批工人都得有淘汰的了。哪里还会再要新人。
雪雁也是怕麻烦,加上生意的重点一点点的往前移,平时大部分的时间就待在京城的四合院里,倒是能躺过大部分的亲戚。文强常年在外奔波,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就更不好找了。丁大哥在山沟沟里呢,再说他住的地方也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啊。主事儿的都不在家,老两口除了搭点儿钱,别的其实也好说,只说等儿女回来再说就好了。
“丁总,阿姨的电话,李家的老爷子摔倒送医大了。”雪雁刚刚跟律师团开会,有一家洗发水厂经营不下去,自在寻找买家,设备老化基本不能用了。但是工人都是熟手。特别是研发人员,有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领衔,是最值钱的部分。刚在讨论的就是怎么去谈。人家想做合资企业,想找外商合资,她这个纯本土的商人反倒是被嫌弃了。优惠政策也少。只能多花钱。会刚开完,身边的助理章楠就跟她汇报,家里来了电话了。
“你去订机票,下午马上走。”李老爷子八十多了,身体一直硬朗着呢。这几年是一到冬天雪雁就给接到c市过冬,才说这次从京城回去,又该让人去接了。这怎么还就摔了呢?
“这不是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小雪嘛,门口滑,爷出去上厕所,没注意就给摔着了。夏天的时候儿我就说让爷跟我们一起住,我们给爷养老,你说这事儿闹的,要是跟我们在一块儿,你大哥天不亮就把院子扫出来了,哪能让爷遭这个罪……”医大的骨科病房里,李大嫂一看雪雁来了,那嘴叭叭的就没停过,一边儿编排公公婆婆没照顾好老爷子,一边儿表自己的功劳。跟她多有孝心似的。
老爷子现在年年有雪雁给的零花儿,谁不知道老头儿手里有钱啊。吃的用的,屯子里的差不多年岁的老人们哪个不是羡慕得不行不行的。有钱了,儿子孙子的,一个个的都当起孝子了。要不是老爷子自己主意正,死活就认准了李四公两口子,谁家也不去,李家能为了养活他打起来。一个个的,都不知道咋表现好了。傻子也知道表现给谁看的。特别是一到暑假,小言就是再怎么到处疯,也会回去陪老爷子待几天,一车一车的给送吃的喝的。他一回去,李家就全是孝子。小言多精啊,一个个的哄得都以为孩子眼里他们都快成圣人了呢。
老爷子这一住院,李家上上下下的惊动了一个遍。求了车,也不在县城医院住院,就简单的处置了一下,非得把人往省医大送。上岁数的人年纪大了,骨质疏松,右大腿骨粉碎性骨折,有得养呢。没到医院呢,就先给雪雁家里打电话,是丁老爹接的。当时没打磕巴,放下电话带着钱就上医院等着。李家打电话无非就是让交钱的。其实这些年,兴隆镇几乎家家种菜,再懒的也有个万把千的积蓄。李家是大族,还能干,老爷子的子孙,哪家不得十万八万的积蓄,根本就不差钱。你说但凡有一个,能大方点儿,把钱交上,雪雁能不领你这个情?可倒好,平时这么好那么好的,要动钱了,一个个的就装上死了。
装死也行,还不想放过表现的机会,老爷子五个儿子全跟来了不说,孙子辈的还来了六七个。病房里都快转不开身了,全是李家的人。吵吵嚷嚷的,跟开会似的。
“爷,咋样啊,疼得厉害不?别忍着,疼就跟大夫说,咱有止疼的药。”雪雁并没有理李大嫂跟李家那些人,直接问病床上的老爷子。
“不咋疼了。别住院了,死贵死贵的。一天一百多块。回家吧,啊。”老爷子一看雪雁,立马眉开眼笑的。这个孙媳妇,他算是借着力了。当初是图人家给的生活费多,也是小言那孩子招人疼,他多偏几分,结果这些年,年年供米,月月供柴,解放前镇上最大的地主都没他这日子过得舒坦。
老头儿活了八十多年,别的不知道,有一条儿心里是明白的。那就是孩子对他好,他不能当老厌物,所以平时谁想让他跟雪雁请个托,找个活儿啥的,那是想都别想。他也不怕得罪人,谁找他都是一个说辞,他自己都只剩一口气混吃等死了,才没那个闲心管别人呢。这么些年,整个老李家,就他一个人跟雪雁还算亲厚,都是有原因的。
“没事儿,爷。先住着吧,怎么也得等拆线了再出院啊。别心疼钱,我从小言的零花钱里扣,他不是老说给你养老嘛,这会有机会了。”雪雁还逗老爷子开心。
“呵呵,那我更不能住了,给我大重孙钱花没了,拿啥买甜嘴儿吃。”老爷子就笑得很开心,他就乐意听别人跟他说小言多孝顺他,他们爷俩儿多好多好的话。到也不把雪雁的话当真,就是真用小言的零花钱,也没啥。别人不知道,老爷子一年得有五六个月跟小言住一屋,还能不知道?当是过年收的压岁钱,一年都得好几万。小崽子们一个个的,有钱着呢。
“他都那么胖了,还吃啥零食啊。饿着吧。”才十一,都快一百二十斤了。还吃啥吃。本来外型跟哥哥妹妹就比不了,现在更好了,一块儿出去,谁敢说是一个妈生的!
雪雁也没多待,一屋子的人,闹死了。
“爸,留一个人看护就行了。别都挤在这边儿了,用不了那么多人,天天还熬着跟着遭罪。家里活儿都耽误了。”走的时候,雪雁给李四公留了二百块钱当伙食费,他当儿子的,伺候老爷子是他应该应份的事儿。但是其他人,真就没必要了。真想伺候,也不用一下子都挤在这儿,换着班过几天来不也一样嘛。
反正是话说到了,其它一概不提。
“嗯嗯嗯,今儿个手术都没走。待会儿就都让回去了,我一个人能看得过来。咱家地里还有几亩白菜没收,他们哥儿几个一下晌就能干出来。你忙去吧,这边儿不用惦记。”李四公这会儿也来会说话的劲儿了。自打当年一场闹把老太太的命给作没了,他就没得过亲爹的一个好脸。但是只要老爷子还乐意跟他们两口子过一天,他就得好好的伺候着。也乐意伺候着。雪雁再不管再不管的,这些年,年年过年也没忘了给他们老两口子送年货。虽说小言接走之后,一分钱没再给过,除了小言,那俩小白眼狼也从来没回去看过爷爷奶奶,但他们两口子的日子,也还是比别的兄弟家过得好。老爷子现在没前些年那么护食了,当然,也是吃喝太多,吃够了,也吃不了了。他们跟着粘着光儿呢。
雪雁应着,就走了。
出门交代了章楠,让人看着,看李家人之前住在哪,过去把小旅店的钱结了。真不差那三头二百的,没必要让他们一直磨叽着谁也不肯结账然后一直抻着都不肯走。把账一结,那就是赶客的意思了。明白的告诉他们,住到今天我管,明天再住,房钱你自己另算吧。
回到家,小言还没放学呢。
放学一回来,知道他太爷进医院了,急得什么似的,找他姥爷,让带着去医院探病。孩子有孝心,这个不能拦着,丁老爹就打算带着他去一趟。白天罗家的人都去过了,没必要再折腾。小言把家里存着的点心、罐头,中秋节别人送的月饼啥的翻出来一大堆,恨不能都带过去。
“小没良心的,你拿那么老些东西,咋不寻思寻思你姥爷能不能拿得动呢?白瞎哄你这么些年。到了还是向着老李家。外甥是姥家狗,吃完就走,是没说错呀。”丁老娘一看小言那个架式,醋吃得不轻。
“姥儿,这东西放着都快坏了,给谁吃不是吃啊,你又不吃。给他们送去还当好儿的。总比扔了强吧?你看看你,我说改姓儿跟我妈姓你们又不同意,完了老拿姓李不姓李的说事儿,明儿个我就改姓丁去,行不行?以后等你跟我姥爷老了,走不到道儿了,谁也不用,就我养活你们,中不?我大舅我小舅不行,我可不放心。”一边儿说一边儿还摇头,一脸他宝贝姥姥姥爷给谁照顾他都不能放心的样子。
别管是真事儿假事儿,这话一说,丁老娘的脸色就多云转晴了。
“去去去,我有儿子有闺女的,用你小兔崽子?赶紧走,回来好写作业。我看你毕不了业,你妈不把你腿打折了,就算你小子命大。”老太太心情美了,就赶人。
“姥,等我哥一会儿吧,我俩不去也不好。去露个面儿吧。要不然又得骂我们俩白眼狼了。”小言跟丁老爹还没动呢,小雪在边儿上出声了。孩子长大闺事了。她跟小风从来没回过李家,李家人背后都说他们白眼狼儿孩子是知道的。厂子里兴隆镇上的人多了去,李家沟的人也多,就算是不上自家的门,跟罗家走动的可也不少,风言风语的,孩子能听不到嘛。再说跟李老爷子感情也都挺好的,不冲着李家,冲着老爷子自己,他们兄弟也得去看看。小风上初三了,放学晚,还没回来呢。
“行,那就再等一会儿。先吃饭,吃完饭再去。”雪雁从来不会强迫孩子们怎么做,也不会要求孩子们跟李家亲近或者不亲近。全看他们自己。小风是开智得早,当家亲妈在家里被打的事儿都有印象了,心里对那个家本来就排斥,小雪呢是还没记事儿就离开那个家了。她记忆里就没李家什么事儿。也是渐渐长大了,懂事了,才知道家里的事情。知道血缘上跟李家的关系。
孩子们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为人处事的方法,这个不是强迫的事情,只能引导。
小风放学回来知道老爷子住了院,也是跟小雪一样的意思。
那就去吧。
带上吃的喝的,丁老爹带着,路又不远,穿过公园就是了。过去走个流程。李家的那些人,也才第一次见到长大的小风和小雪。小风十三岁了,因着小学一直跳级,只上了三年,如今别人小学毕业的年纪,他已经在准备中考了。小雪十岁,四着没到五周岁就上学了,又跳了一级,现在跟小言同年纪也上六年级要小学毕业了。这兄妹俩的外形随亲爹那是随得真真儿的,又高又瘦不说,关键是长得太好看。再加上这些年生活优渥,又有雪雁的刻意培养,气质上的积淀加上服装的加成。一到病房,除了老爷子见惯了还能正常应对,李家其他的人,都不太敢开口跟兄妹俩说话。周身的气场就明明白白的表明着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什么呀,都不知道跟人家孩子说啥。
但是既然都来了,小风小雪在礼貌上是不会出差错的。他们这些年虽然没回过李家沟,但是李四公两口子每年也都会到省城来,前两年是给马小琴伺候月子,李老五两口子雪雁没管,他们自己找了活儿。离得也不远,就在学苑边儿上另外两家商场中港商开那家,李老五当清洁工,马小琴因为长得好,在一楼的饭馆里当服务员。前年生了一个女孩儿,胡午秀进城来哄过几个月孩子,后来是来看孙子,顺道来看胡大姨。小风小雪也都是年年见的。所以李四公给介绍其他们,两兄弟就跟着叫人。
坐了二十分钟,老爷子问问学习啥的。就以作业还没写的名义离开了。
他们一走,李家的人看着那些个东西就是一脸的火热。
老爷子为了打发他们走,就说,“这些东西我也吃不了。你们看看分一下,一人拿两样儿,赶紧回去收地吧。”
有吃有拿的,在雪雁跟前也刷了脸了,一个个的走得就很利索。老爷子养的腿,不能下地上厕所,谁爱伺候啊。
人老了,活个什么?别人敬不敬着你,还不是看子孙有没有出息嘛。
李老爷子到了这个份上,子孙里也就那样儿。可自打第二天雪雁一大早就来医院给送饭,之后小言也不嫌弃累,一天三顿的给送饭。中午都从学校跑回来一趟送完饭再回学校去。每天就开始有号称是雪雁朋友的人上门探病,走的时候钱也不少给扔。这还得是关系近的,远的也不能知道李家的老爷子跟雪雁有什么关系。
住了一周的院,拆了线,打上石膏,能出院了,老爷子说啥是不肯再住。非要跟着李四公回李家沟养伤去。他也是知道自己好长时间生活不能自理了,得要人伺候,才要回去的。
这都入了冬了,回去不是遭罪嘛。雪雁就没让回去,老爷子又死活不肯住到家里,说病有脏,把屋子住坏了。就把原来服装厂那几间屋子收拾出来一间,又给雇了护工,搬过去了。那院子现在就是荒废着,不用了。已经定了明年开春儿就拆掉自家建个别墅住的。这会儿也没人,随便住。李四公中间回家了一趟,没几天又回来了,说要伺候他爹。胡香秀也跟着过来一起,冬闲了嘛,家里没啥活儿了。人家借着这个理由,正好来城里猫个冬。有他们两口子,护工就没必要了,胡香秀做饭,李四公伺候,足够了。小言还每天都往过跑,送吃的喝的。顺便也有监督的意思。有他这个小监工,老爷子遭不着罪。
雪雁不差两个人的吃喝,这一冬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吃去呗,再吃能吃多少,能把老爷子照顾好,当雇护工了。
“妈,你真的要等我爸吗?”小年儿之前,孩子们都放寒假了,每天也都往老爷子那边儿跑一趟。有一天是外,吃完饭,一家子在客厅里坐着等着看《渴望》,小雪突然出声问雪雁。
“谁?”雪雁被问得一愣。她爸?李立海啊?哎妈,这都好些年没听过有关这个人的事情了,突然这一问,她还真一时没反应过来。
“今天我大娘和几个婶子来送年货,我听她们说了,说妈你一直没再结婚,是在等我爸出狱……真的吗?我都没见过那个爸呢。”小雪嘴噘着,并不是很高兴。这几年她懂事了,听到了关于自己父母之间的事情也不少,说啥的都有,有说他们感情特别好的,有说他们特别不好才离婚的,还有说是因为她爸犯了罪,为了孩子不背脏名声假离婚的。她听着啥都只是听着,也不真的信,别人还能有自家亲哥可信吗?反正她大哥说了,他们亲爸不是好人。所以,听到别人说自家妈还在等她爸,孩子心里就挺不乐意的。
李立海当年判了死缓,两年之后改判了无期,后来又因为表现良好,改了三十年,后来又减了两次,去年又传出来,说是有重大立功表现,减到十五年了。雪雁不打听,不代表别人不会跟她提,她一直拼事业,但是当初曾经对李立海多痴迷,很多人都知道的,相反,最后拔刀相向离得婚反倒知道的人不多。难免有些个想表现的人会提,特别是还有罗家这个跟两边关系都近的纽带,胡大姨是李立海亲姨,跟她提也是天经地义。那话可不就传到雪雁耳朵里了嘛!只是她一直就没在意,爱蹲几年蹲几年去呗,跟她有啥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