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当了几十年的秀才娘子,这些普通规矩早就刻在了骨子里,当即就要叫喜春带她去大夫人潘氏院子里,先见过了大夫人。
潘氏正好走来,口吻越发亲切:“我也听闻夫人来了,头一回见夫人,便觉得一见如故。”潘氏拉了陈氏的手,笑意妍妍。
儿女亲家,谁不想对方是知书达理讲道理的。
“大夫人说的是,我也是如此。”
两位夫人携手进了门。
喜春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吹了会风,抬步前,叫巧云去看看被安排在外厅的兄长,这才匆匆进了自己屋中。
房里,两位夫人一派和睦,已经从布匹说到绣工,原是身份上天差地别的二人,说在一处倒是不显差距,仿若相识已久的手帕交一般。
喜春插不上话,只得接了丫头的活计,给两位夫人奉上茶水。
“夫人喝茶,娘喝茶。”
陈氏目光移到她身上,在喜春脸上多看了眼,又巧笑着同潘氏说起了家常:“我家这个啊,打小也是被娇惯了,脾气又倔又拧,有时候我这个当娘的都奈何不得,也难为夫人费心了。”
“说哪里话,喜春性子温顺,模样清丽,平日对我又恭敬,这样的儿媳妇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喜春粉着脸颊,羞怯的垂着头。
两位夫人见了面儿,碰了头,头一回见面,彼此倒是十分满意,等一块儿用了饭,潘氏这才告辞,留她们母女说些体己话。
也叫人请了宁乔来。
说:“都是一家子兄妹,难得相见,坐坐也无妨的。”
喜春打从回了周家也快两月了,宁家只偶尔得了个信儿,说她在府城一切安好,没见到人,心里始终放不下,陈氏只得带了宁乔一起来周家看看。
大户人家养人无疑是养得极好的,喜春原本便是村中出了名儿的白嫩,这两月日日滋补下来,肌肤更是添上一抹粉嫩,肉眼可见的白嫩光滑,甚至连原本温顺的五官都稍显娇俏了两分。
由此可见,周家没有虐待她。
喜春忍不住朝宁乔嗔道:“大夫人性子好,又时常住在东院里,下人们服侍得也尽心,哪里能被虐待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周家或许家风好,但换做旁人家可就不定了,乡下人也是听说过城里老爷们各种家产争斗、妻妾争斗的。
宁乔先前在外院小子的带领下已经览过了周家景色,逛遍了周家大大小小的角落。其中的亭台宇阁,湖泊山色叫人流连忘返,宁乔虽没见过别人家的,但凭着小子的三言两语也认定了周家这独一份的风光。
连个住的院子都这样风光,更阔论其他。
宁乔有些不能出口的阴暗,他觉得与其叫自家妹子陷入甚婆媳、妻妾的争斗当中,他这个妹夫现在这样走得干干净净正合时宜。
陈氏以她几十年的看人眼光也附和:“不错,这位大夫人是个和气的,心胸宽广,见识颇多,能降下身段附和我这个乡下婆子,还只是隔房的伯母,有几个能做到的。”
她犹豫了会才继续开口:“我见这大夫人与女婿母子情分颇深,到如今也未能走出来,实在叫人动容,听她那意思,再过几日便要启程离开秦州了?”
对潘氏来说,这秦州是个伤心地。
陈氏还交代喜春,在潘氏还在这些日子多去请请安,表示表示孝心。
喜春应下,透露了点:“大房的嫡小姐珍姑娘年中大定,大伯母得回去主持,如今还不到夏至,出门正合适,若过了夏至,舟车劳顿下,人许是会闷着。”
不止潘氏要回盛京,便是喜春这个新媳妇,在年末前也要上盛京见过周家老太太和两房长辈。
成亲时,因路途遥远,周家远在盛京的族人并未全到,小辈也只到了周严几个,他们身上都有差事或在进学,在参加完婚宴后便急匆匆离去,喜春未能一见,这回进京时日不短,免不得要与同辈打上交道。
老太太也是不易,合享天伦时,三房的儿子媳妇、大孙子接连离世,生生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该去见见。”陈氏点头。她还是觉着,喜春这亲事太叫人不安了,一个女人家要支撑起来甚的,若是去了盛京见过了老太太,那喜春在周家也就稳当了。
宁乔难免又有两分担忧起来。听说大户人家的老婆子们个个不好相处,惯会为难人,手头上的手段一套一套的,脏得很,他妹子怕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他心里又难免阴暗起来。
但不行,他可以阴暗一个,因为妹夫会直接关系到他妹子,总不能阴暗到整个周家长辈身上,这显得他心里太阴暗了些。
宁乔面色阴暗不定时,周家三兄弟下学来了。
三个还不高的小儿一字排开,有礼的朝陈氏母子见了礼,软软喊着太□□。
陈氏在他们玉雪的小脸上看过,把最小的辰哥搂了搂,摸了三个红封给他们,算作见面礼。夜里用了饭,宁乔去了外院,三兄弟也被嬷嬷接回了院子。
趁着伺候的丫头去打水,趁机同喜春道:“我看周家这三个小的都是知事懂规矩的好孩子,你这情况你也知晓,女婿不在,你又不愿改嫁,往后免不得要靠着他们几个,早早养一养情分才是正经,要是被婆子带着,日子长了就跟你生分了。”
父母之爱则为之计深远,要陈氏觉得,最好的当然是趁着年轻早日寻一门好亲。
喜春早有把几个孩子放身边多照看的意思,却不是因为靠不靠的,只她如今是几位小郎的嫂子,她便该尽上这份责任。前些日子太忙,喜春有心无力,只偶尔请了三兄弟来用个便饭,给他们绣上两双鞋袜罢了,她看得出来,三兄弟对她这个嫂子也是喜欢的。
巧云两个端了水进门,陈氏便住嘴不说了。
到铺床叠被后,母女两个难得的抵足而眠,夜深人静中,房中只有她们母女,没了外人在,陈氏问出了今日一直惦记在心上的。
“今日你那双眼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陈氏眼不瞎,一进门就看到喜春那双红眼睛,只当时顾着潘氏,她不好问出口。
喜春一惊,下意识的在眼下摸了摸,“没、没有的事。”
陈氏闭着眼都一清二楚:“你是我生的,你是什么脾气我不知道?打小哭过眼就红得跟兔子似的。”
“我...”
喜春不敢老实交代,好半晌才咬牙沉声问:“娘,你还记得我那件鹅黄的棉衣吗,那衣裳我记得只穿过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