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短暂的驻足着,我错愕的觉得听见了自己脑子的空白。
有一位小女孩,在窗外,阳台的护栏处——她站在那里。
我木讷的眨了很多次眼睛,又揉了很多次眼睛,但她还是在那里,我对此无法理解。
极其漂亮的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五官隽秀而透着古雅。她的秀发垂髫宽散,身穿着宛如光年流转的淡红色齐胸襦裙。但隔着一扇落地窗,表情清冷无比的与我对望。
我努力调动自己的理性——按理说,我最近没看什么古装剧,不至于有这种印象来导致幻觉。心理虽然不健康但还没到幻觉的地步,这里是八楼,阳台是独立的,邻居家的小孩是不可能到这里来的——那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却感觉不到半点恐怖,因为那个小女孩身上流露而出的,是没有半点邪杂的清雅气质。
我打定主意,放下手里的绳子,打算去直接问那个小女孩。
但就在我放下绳子的一刹那,小女孩消失不见了。犹如从未存在过那儿一般,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但这次,我意识到了什么——我自认算是有点敏锐的人,刚刚放下的那条绳子颜色和小女孩的衣裳颜色非常相似,我立刻冒出了几个荒唐的念头。
犹豫着,我又拿起那根绳子。
果然——小女孩又出现了,再一次和我对视。不必再做尝试了,如我所想,这是超乎现实的事。我走到窗前,小女孩的视线随着我的靠近而抬起。
“……总之,你好。”我试着抬手打招呼。
小女孩偏偏头,冷峻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这让我感到尴尬。与超现实的存在交流,是这辈子头一次,也没有任何道听途说的经验,我不知该怎么做。
——“hello。”
“……”
我当即放弃了再尝试使用其他外语打招呼,毕竟她看起来产自中国。叹了一口气,我打开了落地窗,往后退了一步,将手向居所内扬去,表示欢迎她。
“……”
小女孩眼睛比刚刚要瞪大了一些,闪烁着如月色般的浓郁光泽,看起来是在表达自己的讶异。
“请进,无论你是谁,是什么,来自哪里,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如果你想进来的话。”
她稍稍犹豫,随后往前一步,又一步。藏在衣裳之下的白皙裸足,用柔和而温吞的步姿,进到了我的居所中。
小女孩在我家地上的坐垫上正坐,那腰线非常笔直。对于她这样毫不客气的做法,我并不介意,虽说完全不明白她是什么家伙,但看起来没有恶意——但愿如此。
关上窗户,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不管怎么说,该弄懂的还是得弄懂。
“听得懂我说话吧?”
“……”
“知悉吾之言意乎?”
小女孩仍然不为所动,我也知道自己不会说什么古文。
想来想去,我抬起手中的绳子,然后指指绳子,又指指她。表示问她是不是这根绳子或和这根绳子有关,小女孩这才微微颔首。
总感觉,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存在。
即是说,这现代的普通话也好、当地的方言也罢,想必和她所处时代里的语言都不大一样。但通过刚刚的肢体语言,证明了她有沟通理解能力。既然如此——中国漫长的历史里,至少有一样东西是保存了下来的。
我找来了纸笔,又找来了《说文解字》之类的参考资料,花了一些时间,用写在纸上的古字形,问了第一个问题。
大意如下:“你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吗?”
小女孩再次点点头,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
……既然如此,我要和她交流,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我叹了一口气,又写了一些话。
“随你喜欢的玩吧,我要忙了。”
诚然,这种奇妙的事情的确很不可思议,这个小姑娘也非常漂亮,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我们沟通非常困难,这让一切都索然无味了起来。
既然她不是来杀我之类的怨灵,那我不必和她搏斗。其他的我就什么也做不到了,还不如忙现实里的事情。但看不见她还是会让我感到不安,于是我将绳子对折打结,拴在手腕上,虽然颜色少女了一点,不过作为腕带倒没什么不便。
托了这个小女孩的福,在和她“交流”期间,我的红豆已经泡好了。
我将其打碎成粉末后,与融化成为粘稠糖稀的红糖混合。再去一遍杂质,等它们凝固后就是甜美的红豆沙了。但因为口味的问题,我往里面加入了玫瑰糖和切成细碎的冬瓜糖,这是最甜的做法。
我回过头,打算看看糯米粉和的面如何了,但却发现那位小女孩在我身后。匆忙间,我撞上了她——不如说是穿过了她,没有撞上。我深呼吸冷静了一会儿,试着伸手摸了摸她。但,我的手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摸到。
可是在触碰她的身姿时,手感觉到一种奇妙的阻滞。
小女孩似乎对我的举动非常不悦,瞪着我往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我赶忙道歉。
她站到旁边碍不到我的位置,似乎只是为了看看我在做什么。真是奇妙,幽灵一样的事物,会对吃的感兴趣……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擀好了面皮,将馅放进去,然后合起面皮,洒上一些糯米粉,再次对折,扇贝模样的杵丝糕便成型了。我总共做了十几个,将材料全部用完了。接下来最后的步骤,就是将它们包好放进冰箱,待到明日,便会变成带有凉意的甜点。
说来我也真神经大条,家里跑进一位幽灵,我却能安然的做食物……
这幽灵小女孩给我的感觉,十分让人安心而自然,就像是手腕上这根绳,它的的确确缠着我的手,不紧不松贴合正好,甚至让我微觉温柔。
事情做完后,我坐回刚才的椅子,小女孩也跟着我,坐在刚才的坐垫上。我和她对望了一会儿,苦笑着取下绳子,稍微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
如果说对一根绳子有什么赞美,那大抵是结实,牢靠。但这一根,不仅如此,一切美好的形容词,我都觉得能适用于它——除了崭新(再者说崭新也不一定是褒义词)。可这根绳子,却仅是绳子,并非其他,这份在美好中坚定自我的朴实,才是其魅力所在。
我不禁双手捂着头,为什么自己要对一根绳子夸的天花乱坠?
——“……头,疼?”
“咦!”我愕然的看向小女孩,毫无疑问,刚刚说话的,的确是她:“你……你!能说话?”
“一点。”
“哦哦哦太好了。”
我总算不用靠对一根绳子绞尽脑汁,来琢磨她究竟是什么了,小女孩稚嫩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它确实的回响在这房间里,传到了我的耳中。
“戴上。”
小女孩敦促我,我弄明白她是要我戴上绳子,于是我按她所说,再次束在手腕上。
“能说话就早点说嘛……我还以为幽灵都是完全沟通不了的存在。”
“刚刚才,能。”
“为什么呢?”我缓缓的追问,生怕会吓到她。
“学习。”
“……学习?谁教你的?”至少不是我。
她瞥了一眼我的手腕作为回答,我感到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这世间连她这样的幽灵都存在,既然如此,能通过这样的接触来学习,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猜猜,你是千年前哪家的千金,可惜而可怜的因为意外死掉了,仇家或者是盗贼杀了你一家,你则因为怨念而难以成佛,寄托在了这根对你很重要的绳子上?绳子流传千年至今,原来如此。但为什么我能看见你呢……对啊!我为什么能看见你啊!”
“住嘴。”小女孩冷冷的打断了我。
她从我这里学到了这种话吗?感觉有点微妙……
“全错。”
“……那是?”
“……难解释,还需要学习。”小女孩非常不悦的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换了些简单的问题:“能请问,你的名字吗?”
“绳绳。”
“小名吗?是哪个min?敏感的敏还是泯然众人的泯?我猜是前者——”
“……是绳(min)绳(min),绳子的绳。”
我有点不理解,于是拿出平板电脑上网查了查,因为在我记忆里,这个字应该不是多音字——好吧,没想到居然真是多音字。在绳绳这个词里,没想到居然是读这个音……这也是个对我来说的新词。
“汉字真是博大精深……”
“是,他很厉害。”总感觉我和这位叫做绳绳的小女孩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也没什么,总之,知道了她的名字。
“你呢?”绳绳问我。
“文安,文字的文,安稳的安。”
绳绳轻轻点头,她似乎很喜欢点头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接着向我提问——“文安,你的职业是?”
“没有职业。”
“……那你的……唔,前辈,是什么职业?”
“前辈?”我皱起眉来。
“唔,长辈。对——长辈,你的长辈是什么职业?”
没想到幽灵还要查户口……是要提防我家有能驱鬼的人吗?为了消除绳绳可能感到的不安,我仔细的回答:“你是要问我家里人做什么吧?我妈妈是刺绣师,爸爸是职业赌徒,祖上全部都是商人,各种各样的商人。”
“……唔,独觉吗?”绳绳感到困扰的说。
“那,绳绳您是?能向我解释了吗?”
毕竟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绳子幽灵,就算拿我的标准来衡量,也算是很诡异的。再者说,我明天要早起,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想早点听清楚绳绳的身份,然后才能安心睡觉。
“我尝试——首先,我是神明。”
“……敢问哪尊?需要我刻个神龛给你吗?”她这样的少女自称神明?丝毫可信度也没有,再说了哪尊神祗会叫这么个可爱的名字呢。
“我是,翻花绳的神明。”
“……就是那个,两个人互相挑对方手里的绳子的翻花绳?”
绳绳喜出望外的不断点头,并且开心的说着“原来文安你知道呀!没想到你知道呀!”
“以前也玩过……虽然只玩了一天就放弃了,毕竟是女孩子的游戏。”我咬咬手指,还是不能理解的追问:“翻花绳的神明……这个,我从未听说过啊?”
“所谓神明,并非居于高位睥睨世俗的存在——那只是从未存在过的虚渺想象。真正的神明,是寄托于事物之中,化身为象征的存在,我们并不能做到消灾赐福,也并不能听从人类的祈愿,我们……甚至连维持自身的存在也颇难办到。”
她的解释带有一丝自嘲和悲哀的口吻,看起来煞有其事。我对超现实主义的主张并不了解,事实上我也是无神论者,但对自称翻花绳的神明的小女孩幽灵,还是有点感兴趣的。
“吾言皆实。”她察觉到我的念头,一本正经的说。
“为什么你说话突然流畅了?”
甚至还会拿一点文言文来调节气氛了,表情也变的丰富。
“因为世人——也就是你,提到了我的存在。”
“翻花绳?”
“是的”绳绳微笑着,似乎对于我念出那三个字,由衷感到喜悦:“被人记住,被人想起,仅是如此,身为神明的我们,就能获得些许鲜活的生之气息,存在之形也会随之丰满,我们这些没落的事物,正是如此维持形态的。”
复杂而怀念的说完,绳绳露出了复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