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这样就行了。”纱织赶忙摇头,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就算这会儿我不说,过几天姑娘也该听到类似的流言了。”顿了一下,进而解释道:“前几日宝二爷不是去梨香院薛姨妈家探望宝姑娘去了嘛,宝姑娘赏鉴宝二爷的玉的时候她身边的丫头莺儿透漏出宝姑娘有一块金锁,上面的话和宝二爷玉上的话是一对儿,并且还说宝姑娘这金锁要捡有玉的才能配……”
落春听了纱织的话不由得暗自想到,这就是那“金玉”流言的由来了,只是正如纱织所言,就算她今日不说,过几日待流言传扬开来,她也会知道。就算这些丫头们消息灵通,提前知道议论几句也犯不上害怕呀?心里有了这个疑惑,因而落春问道:“既然说的是这个,那你刚才又有什么好难启齿的?”
纱织吃吃艾艾了半晌,才说道:“我们刚才说的不仅仅是这个,还有……还有……”还有了半天,最终纱织心一横,眼一闭,壮着胆子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在谈论原来一直没看到宝姑娘的这个金锁,原来是贴身佩戴着呢。宝二爷不明究底,要求看,这宝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不说拒绝,竟然将金锁拿了出来。就算宝二爷和宝姑娘是亲姨表姊弟,但是到底是个男子,这姑娘家贴身佩戴的东西哪能就这么拿出来给一个男子看呢?更何况,还是当场解开的衣服排扣,这,这……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做派!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还说些什么相配不相配的话,这让外人听了,还当这姑娘想嫁人想疯了呢……”
见纱织越说越不堪,不等落春说什么,关嬷嬷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厉声喝道:“闭嘴!满嘴胡沁什么呢!你还想不想活了,你要找死你去招灾惹祸,不要带累姑娘,刚才这话要是传出去,十个你也不够打死的!”
落春听纱织的话时在觉得话说的难听的同时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总没翻过这个闷来,不过被关嬷嬷这么一骂,她立刻就明白了。以现代的思维看宝玉和宝钗赏宝玉,识金锁这段自然没什么,但是以古代的思维来看,就是大问题了。在这个讲究男女大防的封建年代,宝钗及莺儿的言行绝对是出格了,甚至比后面黛玉看《会真记》、《玉匣记》之类的禁书还要严重。因为这可是涉及到女子品性和德行方面的问题。
宝钗给人的一向是以恪守女子四德,在这方面能作为表率的人物形象,若是刚才纱织所说的话被传扬开来,她就成了一个“无德失节”之人,那她素日的言行可就是笑话了,名声恐怕较之日后的尤氏继母所带来的两个妹子好听不到哪里去。不要说宝玉如今还养在内帏,又是嫡亲的两姨姊弟,所以不需要太多避讳。姊弟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确实无妨,但是考虑到宝玉到底是个男子,一些该避嫌的言行举止还是要避嫌的,况且这会的宝玉可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他可是在东府秦可卿的房间里做过春梦,并且和袭人已经有过男女之事的男子了,所以宝钗在这上所表露出的言行确实很是不妥。
落春想明白后,立刻反应过来,就算薛姨妈他们要传“金玉”的流言,想着撮合金玉姻缘,只有夸赞宝钗的,没有抹黑她的道理,这是怎么一回事?想到此,她心思一动,忙问道:“这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是梨香院传出来的还是有人特地说给你们听的?”在“特地”两个字上落春特别加重了语气。
纱织不明所以,老老实实的答道:“是林姑娘身边的知夏和立夏暗地里议论的时候,络儿去那边送东西听到的,然后……”落春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自家被人当枪使了。要说这背后有靠山和没靠山到底不一样,让你当初踩着人家,看这脸打得多响,多狠呀!只是你们争你们的,斗你们的,何苦要把她拉下水!是的,大房和二房是不合,但是不代表她愿意掺和进去他们这一摊子破事里面去!再说,就算和二房有什么积怨,她也宁愿选择自己动手报仇,而不是去做人家手里的“刀”!
要是觉得大房势弱,邢夫人这个当家大太太名不符其实所以好欺负,好利用,那就错了!落春轻吐了一口气,冷哼一声,立即吩咐道:“妈妈,品绣和纱织你们现在,马上把院子里的人传齐,然后吩咐下去,关于梨香院的事情我不想听到从我院子里的人吐一个字,如果有不听话者,打死不论!”
见落春敛眉利目,神色不同以往,关嬷嬷、品绣和纱织也不是傻的,就算没看破事情关窍,但是从落春的态度中也看出事态严重,当下也不敢马虎,立刻应答了下来,转身按照落春的吩咐不敢打丝毫折扣行事去了。
☆、第57章
落春禁住了自己院内下人的嘴,过了没几日,府里慢慢传开了金玉之说,但是却没有关于宝钗德行和操守的流言。听说了府里的传言,落春冷笑一声,果然不出她所料,人家打得就是她的主意,幸亏她只是看着年纪小,实际上有着成人的心智,不然非掉坑里去不可。原本落春还把贾敏当成好人,想着要多亲多近,如今看来,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捧着手炉,落春懒懒的坐在榻上。纱织从窗子向外看去,说道:“这天阴阴的,似乎又要下雪的样子。”品绣端着一盏白玉椰子盏和一碟翠玉豆糕、一碟牡丹卷进来,摆放在落春面前,接着纱织的话茬说道:“倒也未必下雪,这两日天气一直都这样,也不见掉半个雪珠。这天阴沉沉的蛮讨厌的,这都好几天没看到太阳了。”
“是呀,这天一直阴着,不见太阳,让人心情也跟着舒展不起来。”落春端起椰子盏慢慢的喝着,随声附和道。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王保善家的捧着大红销金缎的包袱进了屋来,满脸堆笑的说道:“这是姑娘这季的衣裳,针线上刚刚送过来的,姑娘要不要试试,若是有什么不合身,好让她们改去。”
品绣见了,忙接了过来,并客气道:“这种小事,怎么好劳动王大娘,何况又是这样糟糕的天气,随便派哪个小丫头送过来就行了。”王保善家的笑道:“方才针线上的送了东西到太太那边,我想着我多日不曾向姑娘请安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过来看看姑娘,又怕小丫头不经心,所以就主动像太太讨了这个差事。”
说话间,品绣将包袱放到了炕上。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的品月色缂丝海堂紧身袄儿,翠色缎绣金银荷花的皮坎肩,胭脂红缂丝八宝缠枝莲花纹的褂子,银红绣花棉裙,雪貂皮滚毛镶边缂丝雪青色平金牡丹金累丝串珠的蝴蝶扣子大氅,端庄富丽,流光溢彩,耀眼夺目。落春看了之后,心中有些纳闷,衣裳的数目是对的,但是品质可比旧年好了可不止一点半点,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正要说话,却见帘子一动,宝玉拉着秦钟匆匆忙忙的进了屋来,急急的说道:“六妹妹,快,快拿药膏来,鲸卿受伤了。”落春看见宝玉和秦钟就这么冒撞的闯了进来,对站在一旁刚才似乎有话要说的王保善家的使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然后命品绣拿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过来给宝玉。
品绣拿过药膏给秦钟上药,宝玉在一旁看着,一面不住的命品绣上药的时候手要轻点轻点,不要弄疼了秦钟,一面心疼不已的望着秦钟,关切的问道:“鲸卿,还疼不疼呀?”随即自言自语叨咕道:“也不知道这药膏管不管用,不如我去凤姐姐那里讨西洋药膏子去,她那里的西洋药见效快,说是包治百病跌打损伤的……”
落春被宝玉弄得气急而笑,忍不住说道:“宝二哥,你也差不多点,先是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带着人冒冒失失的跑到我这边来,跟着就如同主人一般在我这里使唤我的人,这也就罢了,结果你竟然还嫌弃起来。既然这样,那你带着人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干嘛不直接去琏二嫂子那里?这样的话,我们大家都省事!”
宝玉唉了一声说道:“我倒是想直接去凤姐姐那里,可是去凤姐姐那就要路过老太太的屋子,鲸卿这个样子哪里敢让老太太看见?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还不知道又要被老太太念叨多长时间呢。单单念叨几句也就罢了,若是被老太太知道我和鲸卿在学里打架,恐怕就不让我和鲸卿一起去学里了。”
已经上好药的秦钟拿着品绣递给他的镜子看了看,拉着宝玉的手息事宁人的说道:“宝叔,不用另外拿药了,我已经不是很疼了,这药很灵验的,现在伤口应该已经不肿了,只是还有点红些罢了……”秦钟一张白玉似的脸,额头那里被砚台打得那一下子当时就见肿,现在红彤彤的一片,看了更令人心疼。
宝玉看了秦钟红肿的额头一下,叹道:“哪里见好了,分明是更红,更肿了。”使劲跺了一下脚,说道:“不行,还是得去凤姐姐那里讨药去!鲸卿,你在六妹妹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来!”说着起身就往外跑,秦钟在后面拦人没拦住,帘子一掀,宝玉一阵风一般跑了出去。
落春喊了宝玉一句,宝玉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不理会,反正就这么将秦钟留在她这里。落春看着呆愣愣的坐在一边的秦钟,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声,命品绣给秦钟端来瓜果茶点,让了几句。和秦钟,落春根本没什么和他可谈的,而且她也不是一个能够主动找话题擅于和人攀谈的人,更何况两人又有辈分在那,再加上秦钟也不是一个能挑起话题活跃气氛的性子,因此两人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闲话就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