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何处?”他问。
“去找阿蝉。今日我记得是休沐,除了早晚照料神木,该没我的事了罢?”
副祭司的声音在烟雨中飘零。
大祭司忽然想起那个传闻。他听说过,子燕的首领妫蝉与祭司裴沐自幼相伴,感情甚笃。很多人都见过他们在一起时亲密的模样,认为他们是……一对爱侣。
这关他何事?大祭司冷冷地想着,却不觉将乌木杖握得更紧,握得指节发白,连他自己的脸色也变得更白了。
“你要去找妫蝉?”他不知不觉问出了这个问题。
副祭司却没有回答,只淡淡说:“大祭司大人,恕我告退。”
他听见那个人的脚步声远去,而后是缭绕的风声。
终于,神木厅中只剩无处不在的薄风细雨。
大祭司独自站了一会儿,才回过头。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恰如副祭司来之前的那样。
这才是他习以为常的场景。这分明是他最看惯的、无动于衷的场景。
但是……
大祭司抬手按住心脏。
他垂眸看着地面,神色漠然地想:神木之心分裂带来的后遗症……似乎又加重了。
*
裴沐在清风里伸了个懒腰。
她刚才本来在树上和裴灵说话,大祭司却来搅兴。每次看见他那面无表情、高傲冷淡的模样,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来,这个人原来谁都不信任。
裴沐觉得,喜欢他的自己像个傻子。甚至于,她明明知道他无动于衷,甚至怀疑一切,还是很想找到法子、治好他的身体。
那副苍白的、血色缺乏到极点的样子,看着还是太刺眼了一点。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裴沐决定和大祭司保持距离。毕竟,她还是喜欢他的。离得太近了,越来越喜欢可怎么办?分明得不到回应,连点信任都得不到。
裴沐刚才就是在和裴灵絮叨人类这些黏黏糊糊的、矛盾而不可理喻的情感。小姑娘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乖乖地抱着她的头发,安慰她。
裴灵真是太可爱了,裴沐忍不住想,这就是养女儿的感觉么?
可惜,裴灵每天都要回到神木之心边上休息,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裴沐一路漫无边际地想这些事,一路望着四下景色。
四月来临,空气变得湿润温暖,丰厚的春雨滋润着烈山的土地,带来了更多生命繁盛的喜悦。
北方和南方都发生了几起小规模的敌对部落骚扰事件,但也都不痛不痒,丝毫没有损害到扶桑部的富足。
族民们在小麦苗中走来走去,还有不少人在开谢的杏花下嬉笑、相互亲吻。
扶桑部的通婚并没有多余的规定,除了位高权重的首领、祭司,其余族民的婚嫁,全凭他们自己乐意。
因此,时常能看到年轻男女在花丛中拥吻。
每当裴沐在高处注视着这种种景象,心中对大祭司的不满就会渐渐平息,最后只剩一点微妙的、细弱的不服气。
她不得不承认,如果是为了让这安乐富饶的景象一直延续,种种的冷酷、算计……似乎都不是不可原谅的。
春风太温软,简直快要让她心软到去认同大祭司的想法了。
何况……更重要的是,这些过得好的人里,也有子燕部的人。
裴沐没有落下,而从灰色的云层下望。
烈山脚下,曾经属于子燕部的人们也在四下劳作。他们锄草、翻开土地,小孩子在追赶惊慌的家畜,还有不少战士大笑着相互招呼,约定要去外头打猎。
子燕的人大多性格开朗,已经与扶桑部的人交上了朋友。
妫蝉则在春风细雨中练习枪法。她将一杆精铁长枪舞得赫赫生风,让细碎的雨雾变得更加缥缈。
扶桑首领姚森在一旁看着她。
两人不时交谈,然后一起大笑。姚森还上前来与她切磋。最后,趁妫蝉不注意的时候,这位扶桑首领偷偷亲了一下她的面颊,结果被没反应过来的妫蝉当成了偷袭,给一拳打了上去。
姚森捂脸苦笑,妫蝉则心虚地安慰他。
地面上两个小小的人影越靠越近,最后小小的妫蝉豪情万千地一把搂住了小小的姚森,大大咧咧地亲了上去。
裴沐看得发笑:妫蝉这人,又忘记她的嘱托了。
但是……如果这就是妫蝉的心意,那么她祝福她。
并不只有她看见了这一幕。
妫蝉的上峰——朱雀祭司,恰恰好也经过子燕的栖居地,于是目击了这一幕。
即便隔了高空的风和地面的雨,裴沐也看得出来,朱雀祭司一瞬间就不悦到了极点。
听说朱雀与妫蝉意气相投,很看重这位部下。他又很讨厌姚森,自然不乐意重视的属下与厌恶的对象往来。
但是,朱雀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