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仲遥缓步踱到墙上悬挂的一幅舆图面前,“出营?去了哪儿?”
魏庆挠了挠头,“大概……也就军营旁边的山里吧?涂州周围都是些高山密林的,北边又是卫国人的地盘,赵子偃再蠢也不会往敌国跑吧?”
顾仲遥注视着舆图上的山川河流,沉吟不语。
张显伦善于察言观色,上前斟酌问道:“相国大人可是勘破了赵子偃滞留边境的原因?”
顾仲遥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舆图之上。
舆图中偏东南的一方,是大梁国,梁国以北,则是领土还要更大些的卫国。而卫国的西边,有一块标黑了的地域。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以为,齐峤有没有可能去了涂州?”
“齐峤?”
张显伦和魏庆闻言皆是神色一变。
“相国说的,可是那个集聚了百万流民的齐峤?”
过去的几十年间,中原混战,大量的百姓流离失所。出身庶族的齐峤在家乡纠合民众,自主修筑堡垒,接收前来投奔的流民,分田与其耕作,又组织收拾无主的枯骨埋葬,使得远近之人都非常感激他的恩义。
渐渐的,齐峤的声名开始远播,引来了不少能人志士自愿投诚、效忠麾下。又因此慢慢的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兵力。
梁国和卫国的君主,都对齐峤的流民军心生忌惮。各自先后派过使节前去招揽,但都未能成功,最后便索性派兵清剿之。
魏庆满面惊疑,“那齐峤两年前被卫国人出兵清剿,从此便销声匿迹。可相国在卫国的暗桩传回密函说,当初卫国人并没有杀死齐峤、也没有找到他的老巢。难道说,现如今这齐峤又开始现身了?”
张显伦琢磨着适才顾仲遥的言下之意,连忙躬身问道:“相国的意思是……”看了眼墙上的舆图,“齐峤现在藏身在涂州?”
顾仲遥摇了摇头,“消息并不确定。但我,亦不敢冒这个险。”
张显伦思忖片刻,附和道:“相国所言甚是。此刻安西王就在涂州,若是让他想办法把齐峤招安了去,只怕朝中局势立刻就会倾斜动荡。自从老安西王过世之后,这大梁便一直皇权不振、士族专兵,真正的军力都由着各大世家把持着,然相国行事公正、用人不讲门第出身,便偏偏在这一点上吃了亏。那沐显为了积累兵力,联姻武将世家,甚至都不惜把小女儿配给了良人奴出身的戴元!如今若是再让赵子偃把齐峤招安了去,只怕是大局不妙矣。”
顾仲遥盯着舆图,神色深沉。
魏庆对朝政之事并不如其他人看得透彻,但听到“大局不妙”四个字时,也明白情况紧急。
“既如此,那便莫要耽搁了!”
他单膝跪地,请命道:“末将愿领死士即刻前往涂州,不管那赵子偃到底有何打算,终归都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
牢房里的谢檀,还隔着墙跟阿兄说着话。
那个叫做洵儿的小侄儿也挤到了父亲身边,胖乎乎的小手伸出了栏栅外,时不时地挥舞两下,“小姑姑,你能看到我的手吗?”
谢檀犹豫良久,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洵儿那软乎乎的小爪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洵儿攥着谢檀的手指,“小姑姑,你知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问父亲,可父亲从来不答,小姑姑你告诉我吧!洵儿想家了,想母亲和阿姊了……”
谢檀指尖有些发僵。
她不想当圣母,也明白自己不该去握这孩子的手,因为一旦握住了,就很难再说服自己一切种种只是虚幻而已。
这热热软软的小手、奶声奶气的稚语,比先前谢杏的哭诉、甚至阿兄的关切,都来得更真切更戳心。
甬道尽头,有脚步声传来。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重甲士兵的簇拥下,停到了谢檀的牢房门前。
谢檀抬起眼,怒目而视。
容色绝世,风流天成的妖娆,门阀世家特有的尊崇。
实则却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把她带出来。”
顾仲遥垂目看了眼坐在牢房地上的谢檀,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旁边谢家阿兄抓着栏杆,大声道:“阿檀终究是顾相明媒正娶的妻子!求顾相手下留情!她一介深闺女子,素来深谙妇德、执礼秉义,与朝政之事更是毫无关系!顾相万不要迁怒于无辜之人!”
顾仲遥视线轻扫,嘴角牵出一道略带嘲讽的弧度。
“深谙妇德?执礼秉义?”
他的目光落回到从牢房中走出来、正一脸怨愤瞪着自己的谢檀身上。
“莫非你兄长尚不知晓,你亦深谙水性、善传尺素?”
谢檀顾及着旁边的洵儿,忍着没有回嘴,心里暗戳戳地把顾仲遥的十八代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
顾仲遥唇边弧度愈深,慢慢转向谢家阿兄,视线却始终凝濯于谢檀的方向。
“伯安兄勿要担忧。如此知书达礼的夫人,我自当时时刻刻放在心中,无论去往何处,都会把她带在身边,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