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着声音咳嗽了几下,扯过袖子擦了擦眼睛,“看我,又提这些陈年旧事……人老了,就总是爱想从前的事,唠唠叨叨的,少主千万莫怪。”
顾仲遥视线尚旧停留在信函之上,而思绪却因老人的话、变得兀的有些堵塞。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位绝色女子的容貌,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了起来。许多次,他努力尝试着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模样,却终是难以成形。唯一尚算清晰的印象,便是她抱着小小的自己、温柔地在他耳边哼唱的那些歌谣……
那样温柔沉静的女子,也曾有过天真烂漫的少女时光吗?
也曾,嬉笑怒骂,任性张扬过吗?
顾仲遥的脑中,不知何故,莫名地浮现出了另一张鲜活而生动的面孔。
黑白分明的眼眸蕴着一抹愠色,嫣红的朱唇牵出一道极尽轻蔑挑衅的笑。
那人的声音,语气中也蕴着傲然的倔强。
“即便是父母,也没有权利以自己的意愿来强迫孩子做出选择。我若是那孩子,必不会放弃自己真正的梦想,也不会因此对母亲心存愧疚。真心在乎你的人,断不会逼你做出令自己痛苦的选择,若不是真心在乎你的人,你又何必在意她的想法、为她而活呢?”
他那时回首凝望向她,内心一缕复杂情绪涟漪般静静地散开,像是,刹那间生出了些许莫名难控的念头。
可他也记得,亦是同样的声音 ,决然而冷然地说过:
“今日他隐姓埋名、乔装打扮地来到这深山里面,朝里朝外几乎都没人知晓他的行踪,你就算直接把他杀了、剁成肉泥,谁又能知道他是死在了你的手里?”
顾仲遥不自觉地蹙紧了眉,迫使自己回过神了来。
他收起信函,沉吟片刻,开口询问陈翁道:
“今日与我同来的那名女子,现在何处?”
陈翁倒了杯水来,将药丸化了,递与顾仲遥。
“那位小娘子先在花厅用了膳,我又让人给安排了客房休息,但她说闷的慌,非要四处走走,我也就没拦她。”顿了顿,看着顾仲遥,“那位娘子,是少主的外室?”
顾仲遥垂目默默喝药,没有立即开口答话。
陈翁又斟酌问道:“少主刚才京城娶了新妇。难道是怕那谢家娘子找麻烦,所以才把人带出来的?要不要我安排一下,把人藏去京郊的庄园里?”
顾仲遥将杯子递还,淡然道:“不必了。”
陈翁暗瞥了眼顾仲遥的神色,接过杯子,转身收拾着杯盏药瓶。
“说起那谢家娘子,老奴就又忍不住想多嘴。她族人是因为少主才下的大狱,少主本就不该娶她过门。她心里记着仇,哪儿能一心一意地服侍少主?可少主非得要娶,弄得老奴一直担惊受怕的,唯恐那女子在府中做出什么报复的事来。”
顾仲遥沉默片刻,苦笑了下,“她一个小丫头,能报复我什么?”
陈翁道:“自古女子作恶的事,可不少啊。少主年纪轻,又从没在这种事情上上过什么心,不懂这其中的危险。”顿了顿,“而且公主临去前,不也再三叮嘱过,让少主千万不要娶梁国的女子……”
顾仲遥打断道:“娶妻之事,我之前已经解释过,联姻世家是必然之举。阿翁亦是知晓,自从我年满了二十,便不断有朝臣提议结亲。我执掌门阀,既要拉拢贤能、招揽幕僚,又不能让顾氏族人拿住把柄,不可能每一次都毫无理由地拒绝亲事。所以,唯有早日定下了正室夫人,方才能断了旁人的念想。”
他看向陈翁,“这种内闱之事,还请阿翁以后不要过问了。”
陈翁听出顾仲遥语气间的不耐,低垂下头,点了点,道:“好,少主说好,便好。老奴如今年纪也大了,本就不该再干涉少主的选择。”
说完,默然端起放着杯盏的托盘,躬身往门口走去,脚下铁镣铐拖出哗哗声响。
顾仲遥望向老人佝偻的背影,沉默一瞬,开口道:“阿翁的脚镣,还不愿摘吗?”
陈翁驻足,微微转身,“北延一日不复国,我就还是贱奴之身。戴着这脚镣,才不会忘了国仇家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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