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了蓟城。
此时正值卫国深秋初冬之际,气宇苍凉。车辇在王府门前停下,阿赉上前撩开了车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一路北上,谢檀的头伤好了很多,此时缓慢行动已无大碍。她在阿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抬头,人不觉倏然愣住。
萧孚也撩帘下了车,四下张望一番,整个人僵立当场。
“这……这是……”
只见王府门墙匾上,白绫高悬,在微风中刺目地摇曳着。
府门内迎出来一个身穿斩衰丧服的人,正是谢檀之前在九畹山见过的黑熊脸夏侯德。
夏侯德见到萧孚,连忙快步上前,“阿郎!”
萧孚一把抓过他,指着门前白绫,“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我母妃她……”
夏侯德赶紧摇头,“不是贵妃!不是贵妃!”
他顿了顿,余光突然瞟到谢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
阿赉从车上取出药箱,上前扶了萧孚一把,“阿郎进府再说吧。”
一行人进到了府邸之中。
阿赉让夏侯德将萧孚送去了他的卧房,自己将谢檀引领至了旁边院落的客房之中,找了两名婢女过来,又留了些药。
“王府里最近事多,阿郎多半无暇照顾你,你自己好好养伤,不要惹事。”
阿赉依旧保持着九畹山初识时的作派,寡言、谨慎、戒备,叮嘱了谢檀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谢檀在两名婢女的帮助下换了药,又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裙。
阿赉的医术果真了得,谢檀对镜自览一番,发现不仅头撞破的地方没有留下什么印迹,就连之前额头处金箔烧伤的疤痕,像是也被他医治过,淡去了很多。
她合上铜镜,枯坐了一会儿,举目环顾四周,见珠帘映辉、烟罗纱帐,处处流露出雅致华贵之意。
听萧孚提过,蓟城是他的封邑。
那这座王府,就是他的家了?
谢檀的视线落到立于门口的两名婢女身上。
那两名婢女梳着同样样式的双髻,看模样都十分娇俏可人,神情也不像相府中的人那样小心谨慎、处处透着恭敬,时不时抿着嘴角低声交谈了两句,朝着谢檀的方向投去一瞥。
见谢檀朝她们望来,两个婢女也不害羞或者畏惧,反倒因此而露出友善活泼的笑容来。
这让谢檀心中的尴尬感褪去几分。
毕竟她和萧孚非亲非故的,突然住进他家里来,总是感觉有些不自在……
谢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正要开口想婢女们询问,突然听见旁边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摔碎到了地上。
紧接着,是萧孚带着哭腔的声音,“你骗我!……你骗我!”
婢女们跟谢檀交换了一个眼色,俱有种面面相觑的诧意。
萧孚为人温文尔雅,素日只喜爱读诗抚琴、品茶鉴酒之类的风雅事,对待下人也一向和气,很少出现过失态发火的状况。
谢檀亦是担忧,忍不住出了房门,朝院门方向走去。
刚到月门处,便与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贵妇一身缟素,容貌美艳、气质尊贵,眉眼生得跟萧孚的很是相像。她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眼神却极其慑人,撞见谢檀的一瞬,目光如鹰般锐利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瞬,停下了脚步。
“她是……”
阿赉从一旁走上前,对王贵妃低语了几句。
王贵妃继续打量着谢檀,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来。
“原来是那个会讲故事的丫头。”
她沉吟了一瞬,对谢檀抬了抬手指,又朝身后的方向瞥了个眼色,“去吧,好好哄哄他。有赏。”
说完,在婢女侍从的簇拥下,扬头离去。
谢檀并没计较王贵妃的态度,匆匆去了隔壁的院子,一进正堂,便见满地狼藉,连熏香用的大香铜炉也倒了下来。
夏侯德守在靠门的地方,抬眼瞧见谢檀走了进来,连忙激动地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她进去里面。
谢檀犹豫了一下,缓缓走进内厢。
萧孚颓然坐在榻上,一手支案、一手捂着脸,头上的绷带散了开来,露出凌乱的发丝。
谢檀走上前,将萧孚脚边摔碎了瓷器片挪到一旁,轻声唤道:“萧郎君?”
萧孚慢慢抬起眼,见是谢檀,用手抹了把脸,费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嘴唇张合了两下,却发不出声来。
谢檀找杯子倒了杯水,递给他,缓缓坐到旁边,“你如果想一个人待一下的话,我可以出去。”
萧孚握着水杯,摇了摇头。
“别走。”
他拉住谢檀,坐直身来,沉默了片刻,“我……我父皇……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