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谢檀琢磨出他的意思,立刻摇头,“要走一起走。”
顾仲遥站直身,神色微微紧绷,“听话。”
谢檀跟他对视了半晌。
“我就不听话,你待如何?” 她挑了挑眉,取过装着茶粿的盒子,倚着岩石坐了下来,拿起个粿子咬了一口,慢悠悠地品鉴着。
“好吃。”
谢檀仰头睨了眼顾仲遥,“你也来一个?”
顾仲遥满眼无奈地盯着谢檀,默然伫立半晌,缓缓坐到了她身旁。
谢檀递上粿盒,“选一个。”
顾仲遥却没有碰,径直拉过她的另一只手,咬了口她吃剩的那个粿子。
他的唇,带着微微的濡湿,轻触过她的指尖……
谢檀仿若触电,顿时红了脸,直接把粿子猛塞进他嘴里。
顾仲遥险些被茶粿噎住,抬手握拳、用手背抵抑住呛咳。
谢檀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手忙脚乱地拿过先前村妇送来的竹筒,打开来递了过去,“快喝一口!”
“对不起……”
她见顾仲遥饮了口竹筒里的果酒、气息稍复,红着脸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顾仲遥抬起眼,黑眸映在朝阳的金芒之中,情绪复杂。
浅浅的笑意、沉沉的温柔,亦有、压抑不住的愧疚……
“该说对不起的人,” 他望向她,语气艰难,“应该是我。”
先前只知是谢檀领着谷中村民逃离了险境,而刚刚却从阿宽的口中得知,她为了力保众人脱险,竟还曾做过那许多让他根本不敢去想的事。
“我曾说过,必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而如今……”
谢檀立刻明白了过来。
“不是你的错!”
她抬起手,掩了掩顾仲遥的嘴、制止住他继续往下说,“是我自己想那样做的。”
入谷的那条路,本就是她告诉给赵子偃的。
发生了突袭那样的事,仔细算起来,一多半都是她的错……
“若不是因为我,你当初在梁国就能直接改朝换代,根本不必像如今这般辛苦……我做的那些事,跟你受过的苦相比,何足挂齿?”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笑了笑,“还记不记得,篝火那晚你对我说的话?‘无论你有怎样的顾虑,我都可以和你一同面对,一起去解决’。你在意我,不愿我受到半点的伤害。而我,又何尝不是?能与你并肩作战、甘苦与共,于我而言,本就是幸事。”
顾仲遥一瞬不瞬地望着谢檀。
朝晖在她的发丝和面庞上,投照出一层淡金的光晕,柔情脉脉。
他握住她捂着自己的手,缓缓贴到了脸颊上,垂目轻轻地摩挲着,嘴唇微触着她的指尖。
“阿檀……”
枭雄也好、君主也罢,男人们再骄傲强硬的表相之下,总也还是渴望着心爱女子所给予的温情与柔软。
她一句理解、几许宽慰,已是这世上最好的安抚和灵药。
更莫要提,她为了他,铤而走险做过的那许多事……
纵使她心里还有着赵子偃的影子又如何?
至少,她心里也是有自己的……
谢檀感受着顾仲遥温热的呼吸、轻拂在她的指尖,亦能感受到,他心里翻涌着的、不知如何说出口的万语千言。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褪去了骄傲与锋利、阖目垂首轻吻着她指尖的顾仲遥,于她而言,实在是有些陌生的新奇。
她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摸到他的头顶,拍了拍,“所以说,你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才想让我先走对不对?”像撸猫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赵子偃的事情,跟我生气呢……以后你不要动不动就生气,有事可以好好商量……你看你像现在这样乖乖的多好……”
顾仲遥胸中激荡的情绪被嘎然勒停,哭笑不得地抬起手,把谢檀乱薅他头发的爪子给拿了下来。
“就算有气,也是我独自窝火、不敢怨言……“
唯求,你不要弃我而去。
他凝视面前之人,低低叹息,“我这一世,已是栽在了你的手里。”
谢檀闻言激愤起来,“我才是栽到了你的手里!”
她从前最怕麻烦,可如今呢,为了帮他搞事业,发展村务、组织生产逃难物质,更让她自己都惊讶的是,危难关头,她竟然不假思索地、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护跟自己并不相干的陌生人。
换到从前,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当然,想想村民们的感激与敬佩、谢家人的关心与呵护,自己心里也是暖暖的。
有人可依,亦可为他人所依。
这样的感觉,很多很多年,都不曾体会过了……
正思绪纷纷间,人已被身旁的顾仲遥揽住了腰,拉入他的怀中,紧紧拥住。
“认栽了便好,就怕你不认。”
他的嘴唇贴在她的鬓角,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我不逼你走,也不会逼你做任何选择。是我狭隘了,忘了我的小狐狸是能同日月争辉的聪明人…… ”
谢檀靠着顾仲遥,听着他胸腔中咚咚有力的心跳声,抿嘴笑了会儿,继而清了清喉咙,数落道:
“你这个人啊,就是喜欢凡事都一个人扛,给自己超多的压力,所以才活得那么辛苦!以后做事要学着跟旁人分担责任,不要总让自己一个人辛苦,知道吗?”
卸去了那些不得不背负的杀伐与谋算,他其实,应是位很温柔的男子吧?
或许……会是位俊美文雅的读书郎,笑起来,山水温柔的。
又或许,是位倚马斜桥的风流公子,回眸一笑,便是潋滟万千……
谢檀不觉弯了弯嘴角,弧度中蕴着一抹淡淡的苦涩。
若有一日,纵然她不在他身边了,也望他,能够一生快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