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杜伯伯,等娘亲赚到了钱就还给你,求求你,棠儿不想让爹爹死……”
杜君身边的伙计猛地一脚踹在她肩上将她踢倒,整个人又摔在雨里。
伙计气势汹汹道:“要是每个得了病的穷酸人都跑到这里磕头,咱们就得给他们药,那老板这药铺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小姑娘疼得趴在地上抽搐,温热的眼泪被雨水洗刷下去,血却洗不掉,在她脸上染出淡红色一片,伤口因为雨水冰凉而麻木,屋檐下的杜君和伙计不愿淋雨,便不下来赶她。
她无比惊恐,不是因为被打,而是因为雨太大,她怕自己也会生病,治病又要花钱,这对家里来说可就是雪上加霜。
泪眼朦胧,犹带暖红——
一双小巧的绣鞋来到她跟前,一把小小的油纸伞将雨挡住了。
女孩的衣裳精致又漂亮,鞋上绣着两朵海棠,身边还有个同样撑着伞的侍女。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指着杜君:“你怎么可以欺负一个小孩子?”
“一点悬壶济世之心都没有,你开什么医馆药铺?”
杜君被一个十岁孩子指着鼻子说教,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有能耐你帮她给钱啊!”
女孩接过侍女手里的一锭银子,抬手狠狠往上头一扔,咵哒一声轻响。
“我给了!你给她抓药!这银子可以抓好十几副药呢,我爹爹也是大夫,你蒙不了我!”
她义正言辞地吼完,指一指身边小姑娘,“还有她头上的伤!”
小姑娘怔怔地抬头去看,觉得自己身上太脏了,赶紧挪了一步,离人家远些,她哭得眼睛肿了,从此角度也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看到她腰上挂着一个乌黑光润的石头,上头端端正正地刻着一个字。
小女孩把伞塞进她手里,竟也不嫌弃她满身泥水,拉了她起来。
那伞上挂着两朵荷花和几片菏叶,清雅秀气,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女孩微微一笑,也不等她说话,便带着侍女走了。
梦里的她越来越远,当年的她也越来越远。
春雷又响,小姑娘抱着满满一怀的药包,额头上的伤只简单止了血,正跳动着发疼,但她脸上带着极灿烂的微笑。
她欢快地往回走,泥点继续溅上衣裤。
然而——
病榻之上,父亲无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药碗,母亲颤抖着伸手过去,又缩了手,迟迟没有端起来喂他。
良久良久,女人抽泣着说——
“对不起……”
她也哭肿了眼睛,“对不起,我实在……坚持不下去……”
她缓缓捏住了被角,猛地将它掩上丈夫的口鼻。
牙间颤栗,张着嘴痛苦吸气——
她虽然没有找到活计,但那家的鳏夫厨子看上了她,她可以依靠他继续活下去,不用早早晚晚地,为了丈夫的一碗药耗尽血泪。
一切只要——
只要——
没有了床上这个男人就好了。
男人却几乎没有挣扎,像是也在同意女人的做法,坦然地接受了背叛和谋杀。
放弃和死亡。
哗啦——
药包撒了一地。
女人循声望去,看到女儿满身泥污,站在门口呆立不动。
浑身一凉,喃喃道:“棠儿……”
手中仿佛滚烫起来,她飞快地收了手,男人静静躺在那里——
早已没了鼻息。
冷风从门外灌进来,雷声震耳,像天谴劈下,一道闪电映得苏棠脸上惨白,只有额角的血口还红着。
红得如此温暖,像那年,父亲带着她上山,往她头上戴去的一朵杜鹃花。
红得像血。
是整个春日里,最温暖的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