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多久,苏棠换了衣裳掀帘而出,三匹黑马上,中间是金淮回头而问:“夫人,您出来作甚?”
苏棠脚步有些浮,抬手一指——
“你下去。”
金淮看出她嫌马车太慢要自己上来,好言劝道:“夫人,马匹颠簸,您内伤未愈……”
苏棠当即飞手甩了一枚百裂针,不是冲着他,是冲着那侍卫去的,人一声惨呼也没发出来,当场毙于马下。
金淮愤愤地低头,“夫人只是要匹马,何故又随手就杀人?”
苏棠这回没有笑,也没有从前杀了人后那得意又鄙夷的样子,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指尖——
这已经成了习惯了。
一时改不掉。
金淮低声道:“夫人不怕杀戮太多了折寿吗……”
苏棠像被触到逆鳞,桃花眼里又是一片凶光,“折寿?世上若真有神明,就不会让我成这样,神明若真的有灵,我这样的人早就死了,可见神明无稽,简直可笑!”
夫人旋身上马,一刀砍断了拴在马上的长绳,抢过金淮手中马鞭,青衣一晃,疾驰而去。
金淮招呼四下的人:“还不追上她!”
马蹄飞踏,一路惊秋,过叶卷风,纷飞周遭秋意浓。
她能感觉到那只蛊虫在心脉里游蹿,像在警告她——
回头是岸。
金淮喘着气追上她,“夫人何必这么着急,万一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属下如何担待?”
苏棠道:“与你何干?我若死了,也不会找你索命。”
马蹄声嘈杂,哒哒不停,一众人声势浩大地飞奔,吸引了无数路人眼光。
那为首的姑娘青衣上的海棠一闪即过,束起的长发凌然随风,黑马嘶鸣着,固执地冲向他们所不知的远方。
前头渐临彰和桥,两岸金菊香,水中荷花已了无香韵,春早去,夏已远,辰光从来不知等待。
落霞瀑上,三星峰后,转过登龙门,翻吴翠山,飞仙观里的人走了大半。
白岚见得受伤的顾清影,后者喃喃“罗刹楼”三字便昏昏睡去,气极的白岚当即带着众人出观上马,奔着迎枫关而去。
顾清影在梦里看到兰灵,大师姐一剑架在她颈上,质问她为何杀了**——
顾清影当即就想以死谢罪,然清醒之后未去寻死,她调息片刻,穿戴整齐,看到拂尘被师父放在桌案上,一时愧恨交叠痛不欲生。
卧房床下,细长的锦盒里,放着尘封已久的利剑,女人的声音模糊过耳——
你为什么不用剑,你若用剑,倒在那里的可能就是我了。
顾清影抽剑而视,看到剑刃上映着自己恨怒的双眸,知道念多少遍道德经也消不掉这恨欲。
进门小师妹放下药碗上前,“顾师姐,你怎么了?”
顾清影冷冷问:“师父呢……”
她灰败的脸上木然萧索,小师妹道:“师父带着师兄师姐还有莫长老一起去迎枫关了。”
顾清影道:“何时启程的。”
小师妹道:“今早。”
顾清影缓缓点头,“你,去帮我牵匹马来。”
小师妹道:“可是师姐有伤在身,该卧床静养,怎么能——”
顾清影将利剑入鞘,发丝轻扬,眼中之厉不容置疑,“我若不手刃她,誓不为人!”
“待我杀了她,就去师姐坟前以死谢罪。”
世人皆说她像个菩萨,其实根本不是,她只是知道自己易染戾气故而自律,她以为手中无剑便可怀仁——
我不杀人便可太平。
可我手中无剑,敌却手中有刀,我心向仁,敌却满心阴毒。
十几个师弟师妹命丧当夜,她连那女人究竟是何目的也不知道。
顾清影久不握剑了,那冰凉生硬在手心,突生陌生感。
人说兵心相通,我弃你这样久,到头来还要求你助我,若剑真的有灵,是否也会怨恨委屈。
女道人道袍一翻,轻然上马,胸膛剧烈起伏,缰绳勒在虎口上,很快压出一道红痕。
她恍惚忆起父亲曾说——
用毒的人就是世上最毒的人。
医者知毒而不用。
毒者通医——
而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