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阴暗潮湿的屋子,屋子只有一张小床和一个破旧的小木桌。
苏棠从窗户探头,看到对面的屋里红烛高燃,隐约还看得到母亲和那个厨子的身影。
母亲已经带着她嫁过来了。
额角的伤已经结痂,必定是要落疤的,母亲也没有好好悉心照料她,所以伤口还有些红肿。
蝉鸣吵嚷,苏棠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开始思念父亲。
父亲有着厚实的肩膀,经常让她骑在脖子上,带着她逛灯会,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他们都买不起。
男人只能给女儿买一个最小的糖人,是个小老鼠的图样,女儿还是很高兴,坐在他脖子上将糖人递到他嘴边。
“爹爹……吃……”
苏棠回忆着那个糖人的味道,多年后她再也不喜欢甜食,嗅到那种甜香就讨厌。
不大不小的院子,比她们之前那个破屋已经好很多了,母亲心满意足,每天变着花样给男人做吃的。
看起来颇为恩爱。
母亲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多给她一些饭菜,甚至还会有点心,用一个小盘装着,开门放在地上,再关上门。
男人不喜欢苏棠,娶了女人他还算满意,但是对这个拖油瓶就不会有好脸。初见时看到她额角的伤,惋惜而嫌恶地叹口气,嘟囔道:“这下连卖也卖不出去了。”
苏棠一时没听懂,想明白了以后就天天心惊胆战,窝在角落里担心下一刻他们就会开门拎着她出去,把她卖掉。
小屋朝向不好,总是阴阴冷冷的,夏季尚可,还算凉快,然秋雨落后,屋里的被褥总是带着潮气,贴着很难受,越盖越冷。
孩子发着烧,忍不了病痛,跑去找娘亲。
隔着门,她听到一阵怪声,咿咿呀呀,娇柔婉转,床还吱吱呀呀地响。
男人说——
“得抓紧,给我生个儿子,你都这年纪了,得赶紧呀。”
她听到母亲娇滴滴的声音,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母亲这样对她说过话了,她总是用凶巴巴的目光看自己,不愿意跟自己多说半个字。
她以为苏棠目睹了自己最为罪恶的行径,可其实孩子什么也不懂,她只是进了屋,站在那里,看到母亲哭得那么难过,以为爹爹已经病故了。
但是女人只要再一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杀人的罪证,活生生地摆在眼前。
越看越是恼怒,有时候就会将她粗暴地推进小屋里,要是她还扑上来拉扯母亲,就会被甩一巴掌打倒在地,然后呆呆地看房门被关上。
屋里一夜娇唱,欢好无限。
次日一早,女人在门外发现了高烧昏过去的小女儿。
厨子正撇着嘴穿衣裳,听到苏棠在喃喃喊——
“爹爹……棠儿疼……”
他狠力一拍门,“丧门星!你可别指望我出钱让她去看大夫啊。”
女人赶紧给他赔了个笑脸,抱着苏棠进了小屋,伸手一摸,发现被子几乎能掐出水来。
男人阴沉着脸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女人喘着气想一阵,就抱着女儿出了门。
秋意萧条,苏棠小脸通红,缓缓睁开眼,看到母亲一脸焦急紧张地抱着自己走在路上。
她恍恍惚惚,就很高兴——
原来娘亲也是担心我的。
于是她小声说:“阿娘,棠儿没事……”
这一声把女人吓得不轻,脸上的表情就是在埋怨:你怎么又醒了?
苏棠弱弱问:“阿娘……去哪儿……?”
女人抱着她,没有进城,反而上了山,拐进一条山路,将她放在一棵树下,下头满地落叶金黄。
她颤抖着收了手,女儿趴在地上轻轻拽住她衣角,“阿娘……”
女人从她手里把衣裳扯回来,“棠儿乖,阿娘去给你采药。”
这是自从父亲亡故后苏棠听她说的最温柔动听的话,虽然心中忐忑,仍旧乖巧地点点头。
然而女人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把她遗弃在了这里。
苏棠最后看到的只有她驼色衣裳的背影,越来越远,想伸手去拽却也碰不到了。
几年后,城外春意盎然,花草芬芳满鼻,暮色里也青葱遍地。
院子扩建过,比之前大了一圈,一个穿着蓝色短衫的小男孩坐在里头玩着玩具。
是一只木头做的小马。
一个黑衣人缓缓走进去,朗声问:“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