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百兵之君也。
它不但是一种武器,还是一种礼器。
万物只要一和“礼”沾上边,就凭空多了一种庄重感。
有的大家公子即便根本不会习武,也要佩戴一把剑,穿得整齐端庄,腰上再有一把好剑,看上去就更好。
方休的剑,剑鞘是黑色的,剑柄什么也没有坠。
他的剑是杀人用的,不是装饰用的,所以不漂亮,不惹眼。
这把剑就叫“缠魂”。
它比寻常的剑更长,更轻,更薄。
所以有时剑刃就像一条银蛇,让人望而生畏。
这把剑的铸造用了六个月,剑刃才达到让他满意的柔韧度,这在那时不是个易事,放在今天也挺难,所以铸将自己也很自豪。
他造的剑会成就一个剑客,剑客终有一天会死,剑却不会。
方休当然喜欢这把剑,他也喜欢这匹马。
马儿通身乌黑,能很好地藏在夜色里。
有一回他刺杀时失了手,受了伤,觉得自己一定跑不了,所以干脆不跑了,就下马站在那里等死。
他并不想这匹马也跟着他死,于是拍了拍他的屁股,抽了两鞭,听到它嘶鸣一声,飞奔着跑远。
对方看见方休一个人在路中央,半跪在地上,撑着剑才能稳住身形,便得意洋洋地下了马,准备杀了这个不长眼的刺客。
然而黑马没有离开,它只是要猛冲一段路借力,甚至聪明地转了方向,从那人侧面急奔而来,把人撞得飞出去老远。
方休哭笑不得,看到那人的马被吓得撒腿就跑。
还有一回他放任马儿去吃草,马儿回来的时候还给他带了一嘴青草。
方休当然不会吃,不过很高兴。
不但人和人不一样,马跟马也是不一样的。
马儿似乎已经通心,知道现在的主人心情不好,它轻轻扭着脖子,蹭着方休的指节,像在安慰他。
方休的人生里,头十年的目标是知书识礼。
方家都是读书人,方少爷抓周时却扑向了一把小木剑。
方父摸摸胡须,“看来是个知礼之人,便字善礼。”
不过后来几乎没有人叫过方休的字,只有柳无归大大咧咧地喝着酒,问:“休者,停,终,止。听起来不吉利啊。”
方休无奈转头,“柳大少爷该多读些书,休者,吉庆,美善也。”
“周岁时扑剑,故字善礼。”
柳无归念了几遍,“善礼,方善礼,好吧,也不算难听。”
方休后五年的目标是问剑识武。
认识了柳无归后他也开始习医,虽然知道那些名医都治不好的人让自己治也没什么希望。
但还是想试一试。
最后他证明了自己不是神仙。
他正想着柳无归在跟顾清影说些什么,会不会向女道人求亲——
入道也不是出家,并非就不能娶妻嫁人。
可是柳无归之前对着江水说的话却都不敢对活生生的顾清影说。
女道人心心念念着恩人,柳无归便安慰道:“阿休已经托人在迎枫关打探,那里拢共多少姑娘,失了声的哑女就更少,不日定有消息。”
而方休越想越是生气,不是气柳无归,也跟顾清影没有关系,他只气自己。
于是扶额一叹。
柳寂初当即问:“师兄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方休道:“你都不累,我怎么会累。”
柳寂初长得跟柳无归有三分像,气质却全然不同,这种略微稚气的模样,柳无归绝不会有。
他挠了挠头,“我还真有些累了。”
方休一想,他们已经三天星夜兼程,是个人就该累了,不但人,还有马儿呢。
柳无归和顾清影早弃了马车骑马了,都跑在前头,像听见了柳寂初的话,柳无归勒马转身,指着前面的露天茶摊道:“去那里歇息片刻,吃点东西。”
方休顺着一看,突生警觉,缓了马速道:“这摊档真是及时雨,可是雨太大了,也会成灾。”
他突然喊了顾清影一声,女道人闻言转头。
方休道:“顾女侠的剑价值不菲,要拿稳了。”
茶摊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荒郊野岭,时正午后,还没有客人,所以二人殷勤无比,老婆子招呼几人坐下,满是皱纹皲裂的手拿着抹布在桌上擦了擦。
几人刚刚坐下,又来了四个壮汉,刚刚打鱼归来的小贩,破烂的竹篓里装了几条死鱼,泛出一阵腥臭。
方休道:“都有什么茶?”
老婆子道:“都是些便宜的炒青,小店小本经营,登不得大堂,不过我家老伴厨艺好,给客官们炒几个小菜。”
柳寂初道:“烦请快些,我们还要赶路。”
老婆子笑吟吟点头,随即捧了四个茶碗来。
茶叶虽然不好,但是这一带水质极佳,加上冲泡的手艺正宗,茶香倒是沁人心脾得很。
香得有点过头了。
老婆子身形臃肿,形容苍老,背脊佝偻着,把茶碗一一放在他们面前,点头哈腰地请客人用茶。
顾清影却突然站了起来。
她走到那个几个小贩的桌前,抬手作掐算状,“几位大哥,在下师从道门,方才一算,几位今日或有血光之灾。”
小贩道:“这姑娘,胡说什么呢,哥几个打鱼去,还能有血光之灾?”
顾清影道:“在下有一小法可解,只需与我几人互换桌位,便能无事。”
一壮汉听罢脸色即僵:“哥几个不信这个,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