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又回来了。
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若真无痛无觉,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这个躯体真是苟延残喘,再也经不起一点折腾,需要很猛的药灌下去,才能让人醒过来。
那药仿佛灼烧着咽喉,呛得人连药带血地又吐出来,伏在地上咳嗽。
苏棠恍惚了很久才接受自己还在人世的事实,咳得喉间干痛极了,冷汗打湿发梢一片。
她抬头,看见一个男人阴沉沉的脸。
男人大约四十多岁,侧脸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从眼角到嘴角,狰狞而可怖。
周围密不透风,唯有男人手里端着一盏烛台。
苏棠明白此刻正是深夜,因为蛊发的剧痛又来了。
她捂着心口开始发抖,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
他走近,蹲下去,拂开苏棠发丝,端详她的脸。
半响,呢喃道:“还真像。”
苏棠立刻明白他说的像是像谁,沙哑道:“我不是……”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苏棠再没发出声音,圆睁着双眼瘫倒在地,想握紧十指也做不到。
男人像是很生气,站起身去接连点燃了一排蜡烛,背对着她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
他回身,居高临下,“蓉儿是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人,而你——”
他一手抖开一张纸页,“尚京刘府三十五人,孟家四十二人,澹州王家四十人,风林镇沈氏二十五人,幽县唐家三十六人,羡州黄家八十二人……”
苏棠闭上了眼睛。
男人冷声嘲讽,“都是你杀的呢,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苏棠的指甲在地上刮蹭出刺耳的声响。
对啊,只有那种杀夫弃女的恶毒女人,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儿罢。
男人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洛玉阳真是会怜香惜玉啊,断尘那么珍奇的药也拿来用在你身上,解起来还真费功夫。”
苏棠听不明白,只哑哑问:“你是谁?”
男人道:“我是陆丹蓉的亲哥哥,暗杀府的首领,沈良轩的世仇,当年父亲知道家道中落,故而把妹妹寄养出去,以保她平安一生,却不想飞来横祸,被那歹人一眼看中。”
苏棠立刻凄厉大笑,“我以为你是什么庙里的菩萨和尚,还指责我杀人,他们找我买凶杀人,和找你买凶杀人本质上没有区别,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她又不怕死,也不那么怕疼了,纵然敌我实力悬殊至此,也没有什么畏惧的。她倒是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枯败成了什么模样,再看看顾清影留下的剑伤有多深。
陆子宣没有被激怒,只淡淡道:“这个问题你就自己去想吧。”
他抬手一击掌,即有人送上来笔墨纸砚,好好地放在苏棠手边。
“给你爹写信,我说,你写,听懂了么?”
苏棠脑中一转,“你以为我写信求援,就能把他骗出来?”
“你有什么筹码能让我动笔呢?”
陆子宣道:“筹码?我没有,我只有一众刺客,说不定有一队人马已经去了荣城,已经到了飞仙观,苏小姐好像很喜欢那个女道人……”
“你害得人家至此,一点内疚也没有?”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听说丹夫人爱财如命,料想是儿时生活太穷苦,实在可怜。”
银票从他手里一落,全都砸在女人脸上去,一页一页,带着油墨香味。
陆子宣抱起双肩,“他越是找不到你,就越是要派人出去找,玉面先生不回去,他得不到信儿,就会日夜难安,每派出去一个人,风月阁里就弱一分……”
苏棠道:“陆大人查得好清楚,连我姓甚名谁都知道了,这么多年韬光养晦,你也辛苦得很罢。”
她一笑。
“你想知道陆丹蓉是怎么死的么?”
陆子宣脸色一变,烛光映着他满脸的皱纹和苍白的鬓发,形如幽鬼。
苏棠满意他的样子,撑着身子坐起来,因为剧痛而打着颤,“她呀,自己咬断了手腕的血脉,活生生咬断的。”
“她的尸体被封在冰棺里,沈良轩还是经常去爱护她,抱着尸体说着情话。陆丹蓉啊,眼珠子都掉出来了,死了也不得安生……”
她身下一空,被陆子宣整个提了起来,一下牵动身上数道伤处,疼得牙关紧咬。
然而她还继续激怒他,“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煎熬折磨,能让人这样想死?我来告诉你好了,沈良轩他……”
“是个无能的男人,一个女人天天陪着一个太监,穷极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