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影心口一酸,“当然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莫琛忍不住问:“真的是风师姐害死了师父和师兄师姐吗?”
顾清影反问:“若我说是,你们还叫她师姐么?”
南凝儿抬袖抹泪,狠力摇头,“不!那就是仇人,我要杀了她!”
顾清影揽着小姑娘进怀里,“瞧瞧你,满口仇啊,死啊,行了,去睡罢。”
她温柔地给师妹师弟们擦擦眼泪,“明天师姐给你们做好吃的,好么?”
几个孩子一转身,顾清影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是哪一年,萧扬卿吵吵闹闹地缠着兰灵,嘴馋了想吃糟鹅和酒酿圆子,兰灵也捏一捏她的脸,一口应承下来。
原来她也活成了大师姐的样子。
顾清影换了一件青袍,也是风怜雅做给她的,昨年窄了一些,如今却又宽了半寸——
衣带已宽才突觉自己瘦了。
夜深了,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打更的更夫,名叫老黄的,他认得顾清影,也认得兰灵,认得风怜雅。
他佝偻着身形,迎上顾清影,老泪纵横,一把拉住她道:“顾女侠!您还……活着?!是您吗?”
顾清影扶住他,“老人家,多日不见了,您还好吗?”
黄老伯点点头,“看来老天爷还没那么狠心啊,您遭此变故,实在是……”
顾清影摇摇头,“您见过风怜雅吗?”
黄老伯道:“她疯了,天天穿着戏服在兰女侠家里疯唱,夜里活像个女鬼,人人都说她害死了你们,她也半句没分辨,只凡是有人进去就拔剑相对,您若是去找她的可要小心啊。”
顾清影闭目一叹,别了老人,拐过街口,只见门门户户紧闭,夜里看来一片苍凉。
她握着剑,一步踏过,想起那个夜里,女人的刀光。
风过树摇,却听里头一声不成调的唱词——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1)
这是谁家的落魄戏子,唱得走声破音,凄厉如鬼哭?
像寡妇哭丧,鳏夫吟夜。
谁成了泥下骨,谁白了雪满头?
天宽地阔,何处容得下这么刺耳的哀鸣?
院里挂着灯笼,顾清影一眼看去,竟见风怜雅真已白了一头青丝。
戏服色衰灰败,是一种如多年残血的红,望之锈迹斑驳,上头的牡丹花颓无花色,毫无美意。
肩头珠链的白珠也成了灰黄之色,袖口飞了丝,边缘磨损,飞鸾如濒死凡鸟,在她裙摆上奄奄一息。
只有头上的花冠色彩艳丽,金碧垂条,挽过耳后,落下两道明光。
额心一枚红翡华胜——
像落了一滴血泪。
风怜雅的眼尾勾得细长,两片薄薄胭脂在眼上做影,眼下本是也有的,但被泪水晕开,成了两汪红泪。
她从没穿过这么婀娜的衣裳,从没唱过这么刺耳的曲声。
她执着一方折扇,扇子雪白,画着一枝梅花。
她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唱着唯一一句——
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就站在兰灵坟前,墓碑旁,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
顾清影越走越近,停在三步远的地方,唤她一句——
“师姐。”
风怜雅旋身一定,望着师妹,笑着道:“你终于来了,我煮了半个月的茶,总以为你当晚就到,谁想你来得这么晚。”
顾清影细细一嗅,果然闻到了茶香。
她想的对,她和风怜雅见了面,还真像多日未见的姐妹一样,还能烹一壶茶,彻夜促膝而谈。
院里的石桌被风怜雅打扫过,她伸手指一指,又指指屋里,“师妹去端茶好么,我不想离开这院子。”
顾清影立刻动了步。
她的后背完全暴露在风怜雅眼前,只要一剑——
但是风怜雅没有。
她想也没有想过。
她只转了头静静看着墓碑,然后揽着长裙往石桌去。
顾清影走进屋里,只见处处整齐,干干净净。
茶水舀进壶里,茶杯是青花描梅,旁边还有一碟杏子酥。
这个时节还做不了兰灵最拿手的酒梅糕——
这大概就是风怜雅此生最后的一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