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深夜,没有一个人是清闲的。
玉面先生服下的解毒汤剂并不足以清掉剧毒,只是让他的神智缓了过来,四肢恢复一点力气。
这位名医自己身上的毒还没除尽,就要听霜夜的话去救别人,这或许就是医者的悬壶济世之心了。
花姬下毒,不就表明她才是那个内应?既然如此,霜夜自然是无辜的。
他看一眼玉面先生苍白的脸色,在他步出门去之时温言道:“辛苦你了。”
言辞恳切——
“大人他对我有恩,望你尽力。”
玉面先生淡淡点头,“花娘醒了吗?”
霜夜道:“没有,你觉得她会有解药?”
玉面先生道:“若真存了杀心,就不会有解药。不过万一呢,霜夜大人是否要去问问她。”
霜夜纠结片刻,终道:“我会去,也希望你一定尽力。”
他手中一紧,眼睛里似有一丝期待和忧惧,只希望一切都是多余而无用的最好。
玉面先生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转身之后,眼光含凶。
花娘终究是下了药,他本对此事难有把握,毕竟人心难测。
陆子宣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剧毒之下,人难清醒,生死只在大夫一念之间。
要他生,还是要他死?
婢女跪在地上,捧着一摊银针,细细的一缕银光在他指尖。
一旦花姬醒了,听了她的话,难保霜夜不起疑,机会稍纵即逝,现在若不趁机杀了陆子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玉面先生的银针一晃——
脐上七寸处,乃尾翳之穴,收引水湿。
针刺而入,内力催之,激及肝胆,再至心脉,人则滞血而亡。
他挽袖下针,手臂飞落之际,只听一声响动,床上的人竟陡然睁开了眼睛,藏在被褥之下的阴阳环上锋芒毕现,一下挑穿被褥,划出满目飞絮。
玉面先生且惊且怒,银针脱手,身形后撤,一手拽起床边的婢女往前扔去,趁着人拨开她的须臾窜退到了墙边。
那人轻立在床,矮小的身形自然昭示她根本不是陆子宣——
卸去易容后的脸就像霜夜形容的那样丑陋不堪。
阴阳环一分为二,几乎一息之间就到了他眼前,他完全可以横笛去挡。那支玉笛不仅仅是用白玉制的,既是武器,定然不能易碎易折,所以那位工匠用尽心思,百般研炼。
玉面先生却也不敢去试。
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偏执,也是几乎能致使他送命的胆怯。
他虽然下意识握了笛子在手心,却没有将它拿起来,利刃旋出,却不迎敌。
他擅长的从来不是兵刃,甚至他也很少用毒,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知道霜夜也在这里,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胜算,干脆就放弃了反抗的机会。
于是环锋在他胸口斜砍出一抹血色,白衣上本还有他之前吐的血,早已干凉深沉,冷暖交杂,又融了新血。
他知道自己急功近利了。
功亏一篑,在劫难逃。
唯一好在陆子宣中毒是真的,否则他不会到了此时还不现身,就算还没死,也是垂危了。
他想起方才霜夜的眼神,后知后觉,很失望,很无奈,便颓然闭了眼睛。
将死之际,房门一开。
一支蔷薇花刀撞在月郎右手环刃之上,铿锵清灵,玉面先生侧目,就看到了霜夜。
这一击被打偏,月郎并不罢休,锋刃猛地贴上他颈间去,顿时扎出血色,咄咄逼人道:“他伤了大人!”
玉面先生轻仰着头,吸了一口气,似在压抑伤口的灼热痛感,听见霜夜道:“尚且需要他给大人解毒。”
月郎冷冷道:“你觉得他会愿意?!”
霜夜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还没死,就算有点希望。”
月郎放下手,“也罢,暗杀府有的是逼供手段,玉面先生这一副好皮囊,真是要可惜了。”
霜夜目光凌凌地望着她,“谁说我要严刑逼供?”
他轻步进屋,“你出去。”
月郎大怒——
“你命令我?”
霜夜道:“我等阶在你之上,薇堂堂主你我一正一副,正堂之主发话,你凭什么不听?”
月郎道:“万一你们是一伙的……”
霜夜嗤笑道:“呵,那你早就死了。”
月郎气得满脸通红,看着更像一只猩猩,恼怒地闷哼半息,与霜夜擦肩而过。
玉面先生终于强撑不下去,捂着心口跪倒瘫下,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他并不愿意在敌人面前露出虚弱的样子,虽然很不甘心,也很痛苦,却在笑。
笑得太好看,像刚刚历经天劫的仙人,纵然血花在衣,仍云淡风轻,不染尘埃,以至于霜夜看得怔住。
他问:“你笑什么?”
他想去扶他,却终究没有去,只站在原地看他艰难地靠着墙坐好。
玉面先生笑着回答他:“在下是笑……自己猜的没错。”
霜夜又问:“你猜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