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意是凛冽的杀气,震得顾清影倒地半天未能爬起来,龙尾石的红色流苏打在她手背上,一点温度也没有。
陆子宣失望道:“可惜我不能杀你,便废了你的武功,当个畜生养着也罢。”
顾清影手里一握,抓了满指冰凉的泥土。
她伏在地上吐了血,恐惧的气息一点一点逼近她,风声呼啸中,又似听到了一声房门吱呀轻响。
陆子宣的表情骤然变得惊恐无比——
他的杀气骤停,浓烈的恐惧席卷了他全身,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他害怕,害怕看到苏棠一身是血地走出来,害怕她虚无的躯壳里,那个脆弱的生命已经逝去。
那是他今生最后一点贪图的东西,他想视如珍宝寄托一切的东西。
这样的惊惧已经让他难以招架,剧烈动荡的真气使他眦目欲裂——
顾清影掌心贴着冰凉的地面,冷得彻骨,好像血都凉透,当她看向那扇门,血就真的凉透了。
苏棠握着从死人手里拿来的剑,摇摇晃晃地扶在门边,剑锋还滴着血。
她的身上也全都是血,下颌,脖颈,胸口,被喷洒了一片红艳艳的温热,触风即凉。
她一定很近很近地,用锋利的东西割开了活人的颈脉,奔涌的鲜血止不住要上来温暖她。
她虽然没有什么外伤,这副模样却太让人恐惧,连恶战中的华雀晃眼看见都被吓破了魂,以至于没能躲开迎面而来的一刀,当即被削去了半张脸。
凄厉的,惨叫,
震耳欲聋,铿锵不绝。
陆子宣仰头吐出一大口血,就洒落在顾清影身侧,他终于颤颤转身,看到苏棠在笑。
衣上本有零碎的桃花瓣,一片片的,像粉色的雪花,现在全被鲜血融成了一色。
她的手再也拿不稳凶器,笑声低哑,谁也听不见。
可是她笑得好看极了,弯目含春,散乱的头发也只会添风情,像个刚刚赏花归来的妖精,那衣上的红不是血——
是杜鹃给她的赠礼。
是芍药送她的香色。
是海棠给她染的春衣。
华雀那佝偻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他的长刀,这个身体再也不会站起来,在混战中甚至没有人发觉他的死亡,尸体在地上被人随意踩踏,长刀也失去了它的意义——
人死了,刀也会死。
苏棠扔掉了那把剑,她空无一物的手腕早就没有了她的袖鞘,此时她才感觉到这种失落。
陪她杀过那么多人的东西,陪她作恶多端,陪她历经风血的东西,她连它死在了哪里都不知道。
她望着顾清影,只望了一眼,陆子宣就挡住了她的视线。
按在她手腕的力道很大,陆子宣却觉得根本握不稳,脉动在他指尖,一下一下地昭示他最忧惧的事情已经发生。
鲜血染红了她腿间。
她疼得眼睛睁不开,一下子瘫下去,被陆子宣狠狠拽起来——
男人这辈子都没有承受过如此沉重的怒火,张着嘴半响未能说出话来,苏棠一手捂着小腹忍不住弯曲了身体,却执拗地抬头。
“我是发过誓……”
她爆发了肆意而凄厉的笑声,“可是我没有违誓——”
她一字一顿,艰难而畅然,“它不是你的……”
喜怒哀乐爱恶欲——
他怒极哀极,至恨至恶,心脉里仿佛乍响断裂之声,根根尽碎,痛入骨血。
苏棠被震怒的男人揪住衣领,恍惚间头部一阵剧痛,竟是直接被狠狠掷在门前红柱上,眼前晕眩一片。
这是个极剧烈的撞击,她一时听不见陆子宣的嘶吼,只看到破碎的冬景在眼中晃出层层幻影。
陆子宣如此,军心立散——
终于有人发现了华雀的消失,齐庸和顾清影蛰伏多日只为摸清此地兵力部署,自是有七成把握才敢上门。
陆子宣固然能以一敌十,华雀固然骁勇煞人,却一个将亡一个已死,齐庸不知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只听得陆子宣痛苦至极的惨叫声,在他听来却是无比燃情的凯歌。
顾清影的怀抱是冷冰冰的,当苏棠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她怀里时,终于又能看清视线里她惊急的神情。
“苏棠……苏棠?!”
顾清影浑身发抖,喘息声急促地从口中碎碎泄出,她太害怕,捧着苏棠的下颌去查看那头上的伤势,这样的撞击没有流血,也看不出外伤,连最重一击打在了哪里都查看不到,却是最可怕的伤——
好在苏棠竟还能说话,她还会笑。
顾清影摸索到她手腕,探了脉息后一把掀开她衣角,只见满目鲜红。
“没事的,没事,我救你……我会救你的,苏棠……”
苏棠却道:“它没了,是吧……人世这么苦,何必来走一遭……”
今天的风太大,把顾清影身上的檀香味道都吹散了,苏棠只嗅到满息的血腥气。
她恍恍惚惚地哑声道:“你……凑近点……”
顾清影已要为她运功护上心脉,闻言怔怔地低下头去,以为她是要说什么遗言——
顾清影还有许多话想问她,生怕她是临终辞别,眼泪打落在她侧脸,烫得她一颤。
然而下一刻她就猛地探身在顾清影脸上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的轻。
就是这么轻,也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很想看到顾清影的反应,却只看见了一片漆黑。
但是疼痛都离她而去,这是一个好梦,没有鲜血没有病痛,一切都好极了。
顾清影被这个轻轻浅浅的吻惊得脑中一片空白,是苏棠想象过很多次的诧异模样。
可惜她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