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眼睛里的光彩骤然熄灭,只剩一片空洞,她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住,颓然道:“听懂了。”
说完,她握着银子,缓缓返身往墙角爬,她昏花的眼前好像多了一个人,就躺在那个角落里,气息奄奄。
苏棠好像闻到了杜鹃花香,还有糖霜的甜香,耳边响起长街上小贩吆喝的声音,还有烟火乍响。
手里的小银锭被她握得很暖了,苏棠似是历经千辛万苦才爬回被子里,头上疼得她一阵恶心。
她整个人缩进去,缩成小小一团,慢慢裹紧了被子,躲在里面亲吻手里的银锭,好像如此就可以安心。
这里没有一点风,也没有太阳,不知道外面是阴是晴,万千风光都已离她远去。
她尚能有一团温暖容身,金长老却是真正的阶下囚,刚被方休一阵毒打,打得他牙齿碎落两颗,吐出一口血来。
萧念安和柳无归都靠在门外石墙上,听到里头一阵悲鸣。
柳无归虽已赶到,却不知如何与萧念安开口说第一句话,自己也是失意之人,更不知如何去安慰方休。
萧念安先开了口,道:“师父已经回了玉山。”
柳无归默然,似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萧念安道:“玉山灭了洛玉辰一派,风头太盛,宗风翊已有所忌惮,若再对风月阁极其上心,会惹域主不快。”
柳无归恍惚道:“方师兄的事乃朝廷钦令处置,师父若执意在侧,也会有人揣测我们不信任域主大人,小人谗言,不得不防。”
萧念安静听着,思绪一转,想起心头还有一事未平——
南宫羽去了哪儿?
她定是还未见到方休便闻听了灭门惨事,知道方休不会放过风月阁任何一人,再来相问也无济于事,反而还多半要大打出手,便就此作罢了。
可她能去哪儿呢,玉山剑派多人流连于尚京,但凡见了她,必不会有好事。
恶语相向是轻的,刀剑相向才愁人。
他正想着,忽听里头安静下去,方休已缓缓出来,脸上的阴森狰狞还没散去,看到柳无归的一瞬间就惊怔当场。
“你……你来了啊……”
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表情,但还是无法让声音恢复正常,胸口像被堵了一块重石。
柳无归喃喃唤他,“师兄……”
“你……你节哀……”
萧念安默默在方休肩头一拍,转身便走掉了。
柳无归望一眼牢内,“人死了吗……”
方休冷笑,“死了。”
柳无归开口无言,方休却还在笑——
“你来可怜我?”
“顾清影没有留你在飞仙观长住吗?”
柳无归舌尖都麻木了,侧脸被寒风吹得毫无知觉,只道:“我知道你伤心,你若说些难听的话给我,就能好受一点,你便说罢,我听着就是了。”
方休笑声如泣,红着眼睛,上前一步凑近他,“我不好受,我从来没有这么难受,哪怕是你拒绝我的时候——”
他步步逼近,一如当年玉山之时,将柳无归逼退在墙角,“我许多天都没有哭过,可是看到你,我……”
“无归,我什么也没有了,怎么办?”
怎么办?
三个字带出无尽的绝望,“我以为还来得及呢,我每一年,年末之时,没有回家去团圆,都在想总有时间和机会再回去的。”
“我还以为时机终于到了,一切都那么好,爷爷不怪我了,父亲也消气了,母亲做的点心还是那么好吃,还有阿璆……一点不怕生,天天缠着我……”
“哈哈哈……天伦之乐,哈哈!天伦之乐啊!”
柳无归被他一把锢在怀里,听他癫狂,听他疯言——
“我也才知道,你早就把那颗悬黎还回来了,不过没关系,我还不是什么都没有……可是现在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你知道吗,方璆死的时候,袖子里还藏着几块点心,他们正在吃饭,他为什么要把点心藏在袖子里?”
方休微微松开他,握着他双肩,低着头费劲地喘息,气声无比沉重,“他是给我留着的吧,他还在等我回去……哈哈……柳无归,柳寂初会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他不会,是不是?方璆会做,他那么小,背书也背不好,只爱吃那些甜腻腻的点心,总觉得自己喜欢的,哥哥也一样喜欢,他死的时候还睁着眼睛——”
“够了!”
柳无归厉声一喝,方休无比惊讶,“你不想听,还是不敢听?是不是听着很难受?可是我亲眼看到的,满屋都是尸体,没有一个活口!”
他癫狂地在柳无归脸上打量着,手中力道越来越大,“我以为我见了你就可以冷静一点,可是好像没有用,我只想杀人,杀光——杀光风月阁里每一个……”
柳无归心跳急速,想抬手回应他一个拥抱,却被他推开了。
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决绝昭然。
方休凛然转身,很快被身后人拉住:“你去哪儿?”
这是柳无归第一次挽留他。
貌似挽留而已。
方休却没有回头。
“我有事要求张大人,师弟趁着夜深人静,无人打扰,正好思念一下心上人,看看冬风会否知你意,带着你的思念去荣城,一告相思苦。”
他挣开柳无归,走了一步忽然就蹲了下去,轻抚着冬日里冰凉的地面,“你说,有什么风能吹到地下去,吹到忘川,黄泉路,奈何桥……”
剑客缓缓站起来,没有看柳无归一眼,抬头望去,看到了夜幕里的星星。
像那夜碎掉的悬黎,冷光幽幽。
他忽然就后悔了。
还不如当初把它留给周姑娘,虚情假意地举案齐眉,至少它还能夜夜柔光。
总好过如此,零零落落碎成一地,再也拼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