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了然怡然收手,盯着棋盘道:“大人输了。”
齐庸面上一红,讪讪道:“公子棋艺高超,下官不是对手,实在惭愧。”
王了然道:“只是家师教得好罢了,齐大人过奖。”
二人说着场面话,听得外头有脚步声动,随即进来一人向齐庸回报:“大人,那女人情况不大好,顾道长正在医治,还从外面请了大夫,暂时安置在偏房里了。”
王了然道:“顾道长宅心仁厚,若当初一直从医,今日也会是悬壶济世的名医了。”
齐庸知道王了然留着那人性命有用,自然不会反对,略嘱咐了两句便挥手让人下去。
王了然转头望向外面天色,百无聊赖中正想和齐庸再来一局。
虽然差距悬殊,也聊胜于无。
方休却比他所想来得还要早,带着一身酒气,腰带也未系紧,甚至脖子上——
齐庸一眼看见,立刻尴尬地咳嗽两声,起身道:“下官还有些琐事,便先回去了。”
王了然叫他面色有异,只颔首道:“大人慢走。”
他抬头,灰瞳微微一颤,“方大人,您脖子上……”
说着暧昧一笑,“可能冬日里还有蚊子吧。”
方休酒意未散,走起路来步子有些浮,一面拉着衣领往上遮掩一面道:“王公子年纪尚小,让您见笑了。”
王了然正一颗一颗的将棋子往罐子里收,“那位少侠呢?”
方休道:“他在休息,王公子好清闲,人人你都关心。”
王了然知道他对谁都不会有好语气,也不计较,抬手示意道:“方大人请坐。”
方休晃着走上去,一个不稳便飞快扶在桌沿上,再抬手时不小心碰落那罐白子,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地。
东颜皖当即从侧厅闪进,短剑在手。
王了然朝他一笑,“前辈,帮方大人拿一盏醒酒茶罢。”
东颜皖未发一言,立刻领命便去。
方休沉沉坐下,看到棋盘上还放着几枚棋子,“公子很有闲情雅致。”
王了然道:“可惜方大人醉了,不然就可以跟我来一局,在下平生所好甚多,棋却是不喜欢,可是家师喜欢,我就好生学了,陪她打发时间。”
方休似是出神,只听着不说话,王了然便气定神闲地望着他,“听说方大人的剑叫缠魂,颇有意思。”
“求之不得,才叫缠。”
他玩味地捏着一颗黑子在指尖,“有时候人总会一语成谶。”
方休低头半响,再抬头时酒性就消了大半,也玩味地盯着王了然,“公子如此聪慧,总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难怪叫这个名字。”
接着眼锋如刀,“在下便开门见山罢——”
“公子,醒酒汤来了。”
东颜皖却又推开了门,骤然打断方休刚刚凝起的凶意,径直到桌上把东西放下,并不守在一旁,而是又退了出去。
他知道王了然武功高他数倍,不会有险。
王了然似看不出方休脸色阴沉,笑着道:“方大人请用。”
方休并不喝,道:“暗杀府那夜,我等为攻心,叫人假扮丹夫人,当面倒戈反水,逼得沈良轩心智大乱,重伤遁逃。”
王了然道:“看来不但方大人不对暗杀府死忠,旁人也如此,否则怎么会让人逃了?”
方休道:“暗杀府于我,不过是个落脚之地,甚至还算不上,陆子宣待我不差,也没有到什么极好的地步,无缘无故,我怎会那样忠心。”
王了然点头,“在下明白,可是方大人想过没有呢,若你再忠心一点,缠魂剑当真不死不休,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丧痛了。正因你忠心了那么一点,陆子宣让你迎敌,你便伤了人,人跑了,你却没有追到底,才有今日。”
方休手中渐渐握紧,“在下不想和公子辩论这些,只想告诉公子,沈良轩不会放过那女人,只是她如今在牢中,沈良轩碰不着。”
王了然佯装不懂,“方大人何意呢?”
方休如何不明白他装傻,他如此早智,又善察心,怎会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也只能继续道:“若暗中将那女人放走,沈良轩势必出手,顺着此饵,大鱼得获。”
王了然道:“那女人也很聪明,不会看不出你的想法,对她来说,现在牢里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方休见他还要装傻,不由得生了怒气,“好罢,在下明说,我要让顾清影把她放了,我要她以为沈良轩已捉拿结案,天地广阔,由得她去。”
王了然便道:“要让顾道长相信此事已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下明言告辞,回南域去,所以方大人不得不来跟我商量。”
“可是现在,沈良轩也是顾道长的仇人了,一有线索,想必顾道长会第一个出马。”
方休道:“若想拦着她,办法多的是。”
王了然将手中棋子放回,貌似迟疑道:“可是方大人知不知道,那女人要是落到沈良轩手里……会如何?”
方休放浪地笑起来,“岂会不知?王公子怜香惜玉了么,像您这样的人,不该有这种心思。”
王了然显然不想被他看成这样的人,忽顾左右而言他:“方少侠想知道南域往事吗?”
方休听出他话里有话,“愿闻其详。”
王了然道:“家师为报灭门之仇,改名换姓蛰伏于仇家洛氏,不但隐藏得很好,甚至让洛临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智囊。彼时严州易氏为大,洛临天为拉拢,把长女嫁给了易氏长子。”
“二人青梅竹马,情深意笃,本是个好婚事。正逢那时有人杀家劫舍,盗取各族武学心法来练功,洛临天浑水摸鱼,由家师带头,一批死士前去盗走了易氏心法,杀死了亲家。”
“易家长子生性懦弱,对江湖生杀闻风丧胆,何况是自家血事,他把报仇的重任扔给了弟弟,打算带着已有身孕的夫人隐居山林。家师献策,让他派人于途中埋伏,取了二人性命,栽赃给易氏次子,如此一来易氏再无可担当之人,洛氏顺理成章接手一切。”
方休背后一凉,“自己的亲生女儿……竟也……”
王了然道:“自古以来,男人盛时恋色,争时贪权,洛临天不但女儿能舍,女人也能舍。西北交战之时,他以援战为名举进西域,助其退敌。离去之时又自己派人射杀了自己的夫人,言说西域背信弃义,意图杀他,意外只射死了他爱妻,如此师出有名,西域又是战后疲惫之时,险些就被他收入囊中。”
他一一道来,饱含钦佩之意:“虽然是仇人,但家师佩服他的狠辣决断,这样的人只要再有一点运气,多能成事。”
“在下自知心性差师父千里,狠辣更不如此洛氏,但是时日还长,万幸万幸,我还这么年轻。”
方休心跳极快,沉沉地在胸膛咚咚,只担心这少年长大了会是如何可怕,顿时酒意更散,王了然却提醒他:“醒酒汤要凉了。”
方休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王了然便满意极了,诚实道:“有人连亲生女儿和夫人都舍得了,我若连个数面之缘的美人也舍不得——”
“那不是太丢人了,师父在地下也会笑话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