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了然只淡淡点头,“说的也是啊。”
“前辈去休息罢,明日再说,我会细细想想。”
他欲翻身躺回去,东颜皖略一迟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少年道:“公子您为何听力那么好呢?属下还没到门口您就把门打开了,先前也经常还未见人也未听声,您就知道——”
“前辈好奇这个吗?”王了然在烛光里温和一笑,“有一部分是天赋,有一部分是我辛苦练就的成果。”
东颜皖不解:“练这个作甚?”
王了然穿上鞋子走上前,渐渐接近温暖的光源,伸手在蜡烛的火苗上一撩,“前辈也看到了,我的眼睛……颜色很奇怪罢。师父为我细细看过,说这异色可能有隐患。就是说……将来我可能会瞎,所以我提早练习一下,免得到时候猝不及防,行动都受限。”
他一点也悲伤,更不忧惧,像是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就像“因为来年想喝桂花酒,所以我准备好了桂花”——
这样的话一般。
东颜皖懊悔极了,情不自禁地,表情就变得悲悯,被王了然看在眼里。
“前辈无需这样看我,您知道吗,瞎子也有很多乐趣,就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听觉和触觉都异常的好呢,对了,还有嗅觉。”
“当您走进花园,看到花色满目时,就不会去注意蜜蜂的嗡响,和蝴蝶煽动的翅膀,也不会去思考那花香里最淡的一缕来自哪一朵。其实瞎子也有活得很开心的,健全之人不也有活得很痛苦的么,所以瞎了并不是什么灭顶之灾。”
东颜皖似乎习惯了王了然这样一本正经地讲道理,听完这段话便心头微松——
真的是这样罢。
他真的看得这样开。
否则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知道自己将来或许有一天会变成瞎子,忍住心头的恐惧和悲伤,气定神闲地告诉身旁大人,说瞎了也没什么。
他会不会很痛苦呢,每天睡觉时,闭上眼睛,都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看得见。
他会不会永远处在担惊受怕中,不知永恒的黑暗何时会来。
不会的。
一定不会。
否则这是多么令人难过的事,东颜皖甚至不敢这样想象,只能立刻判断少年是如此豁达且理智。
他又想——
这样的少年若是他东域的人就好了。
“对了,顾道长那边怎么样了?”
王了然未细细注意他的沉思,只似随意一问。
东颜皖道:“这几日苏棠身体好了些,顾清影总去看顾她,还有……顾清影似乎在偷偷查——”
他压低声音,“似乎在查宗风翊……不过也只是溜进过卷阁里……”
王了然也把声音放低,但语气是不屑的,“医书是宗风翊的人从澹州搜来的,若苏棠确定风月阁从未动过顾家,那不就是宗风翊贼喊捉贼的么?十年前他尚不是中域之主,若说他为了什么理由杀人盗书也不是不可能啊……”
“不过这个荣城督令府卷阁里记录的多半只有中域大事,类似于哪年哪月,宗风翊继位,如此而已。”
东颜皖道:“是,她若想知道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有去尚京,还得潜入宗堂去。”
王了然来了兴趣,“齐大人发现有人偷偷进卷阁了么。”
东颜皖摇头,“没有,一是顾清影在这里这些天已经很熟悉布局和守卫路线,二是我有派人掩护过她。”
王了然的目光瞬至,东颜皖也不卑不亢,“上锋的御旨送到齐庸手里后,当晚就会放入卷阁,所以前日从宗风翊那里来的旨令就在里面,公子猜他会下什么令。”
王了然道:“不用猜,他会说……尽快杀掉苏棠罢。”
东颜皖道:“是,这更证明顾清影的怀疑是对的,宗风翊心虚,现在既落在官府手里,又在风月阁中举足轻重的只有苏棠,他想灭口罢了。所以我希望顾清影看到那御旨。”
他轻轻拍在王了然肩头,“公子既然不喜欢做你口中那种无能龌龊之事,那么属下来做。顾清影若知道苏棠命不久矣,多半会营救,只要苏棠离开此地,沈良轩——”
“好了。”王了然苦笑着把烛台塞进东颜皖手里,“明日午后帮我请顾道长前来一叙。夜里寒凉,前辈早些安置去罢。”
东颜皖默默点点头,就这样带走了屋里唯一的暖光,最后留给少年的又只有窗外一轮冷月。
他闭上眼睛,走得很笃定,像走在朗朗乾坤之下,很快就回到了床边。
他睁开眼睛,呆滞地看了前方片刻,又闭上了眼睛。
从枕下摸出那页信纸,嗅着上面的纸墨香气,把它贴在心口靠近心跳。
他再次睁开眼睛,这回很慢,似在畏惧,怕自己已看不到那窗外清冷如霜的月光。
他很想再也不把眼睛闭上,如此就可以摆脱每日睁眼时的恐惧。
但是有些事是他做不到的。
有些事就偏偏一定要发生。
比如太阳它非要升起,太阳它注定西沉。
比如明天一定会到来,无论今日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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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礿(yuè):现在南域的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