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怕——
我死吗?
顾清影怒极反笑。
她为什么会怒?因为心里的事被人猜中,她羞恼,她唾弃自己,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她努力让这个笑看上去满是嘲讽,而且当然不会回答她,只抬手一扔,将那把剑扔在了床上。
道:“还给你。”
剑沉甸甸地砸在榻上,苏棠脸上的温和笑意顿时散尽,开口便咬牙切齿:“你不要了是吗?”
她还想试图劝劝:“这只是一把剑而已,跟我毫无干系……”
顾清影淡漠道:“是,天下间有无数把剑,我用哪一把,也跟你毫无干系。”
她审视苏棠的神色,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伸手将剑抓了回来,“罢了,过几日再还你。”
苏棠的神色立刻缓和,嗤嗤地笑,“你怕我会用它自尽吗?”
“你果然很怕我死啊,顾清影,难道我不该死吗?”
顾清影脸上也失了血色,扪心自问——
苏棠是不是很该死?
她无法回答出来。
顾清影的沉默带给苏棠无限生机,她就知道顾清影心软如此,也知道顾清影被自己拉下深渊,难再爬上去。
她一点也不想死了——
只要活着,顾清影就不会放弃她。
果然顾清影甚至都不敢看她,转身低低道:“我会救你,因为你救过我,苏棠,天下之大,总会由得你去,希望那日之后,你我再也不要相见了。”
顾清影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苏棠呜咽的声音,杂乱的呼吸声,像濒死的凶兽在挣扎。
道人大惊失色,余光里,墙角还落着那支被她扔掉的糖人——
难道?!
她手里一松,剑就落了下去。
苏棠捂着喉咙弓起了身子,脸涨得通红,倒在床上呜咽不止,眼中尽是惊恐交杂。
顾清影两步回到床前,握住她肩膀将她拉起来,“怎么了?苏棠?!”
她慌乱地去摸苏棠脉息,指尖刚刚搭上,怀里的人突然停止了颤动,取而代之的是快意而放肆的笑声——
得意洋洋。
苏棠笑得眼泪都落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顾清影你……哈哈哈……”
她实在很聪明,笑得泪眼朦胧,侧目看着女道人惊怒的样子,“你这么紧张我……顾清影……你真好,你真的不想我死啊……顾清影……”
女道人气得指尖发颤——
这种时候了!
这个女人还能开这种玩笑?!
她气到极点,便要猛地起身离去,却被苏棠一把拉住了道袍。
用尽苏棠所有力气,死死攥着不放。
“你为什么害怕有人给我下毒?”
她喘着粗气,语速极快——
“我说的都是对的,是不是?是宗风翊做的,对吗?他做贼心虚,会除掉我,所以你以为有人会下毒?”
顾清影心头一酸,转头哀悯地看着她,这个眼神已昭示一切。
“所以你之前冤枉我了!”苏棠哑声嘶吼,“你冤枉我,你看着他欺负我,我受了这么多伤,你冤枉我了……”
她越说越委屈,桃花眼里泪珠接二连三地滚落,仙鹤的红顶在此时看起来分外娇艳。
她哭声沙哑,像只受尽欺凌的小猫,终于等到主人来安慰她了。
她的双臂已经缠上顾清影,不顾后脑持续的钝痛,摸索着揽住女道人,侧脸贴上她侧颈,呜咽道:“你冤枉我……你现在知道真相了,不关我的事……可是我好疼……”
娇滴滴的声音——
顾清影颓然闭上眼睛,怪不得……她朝门口的守卫撒个娇,就能有求必应。
“我好疼啊……顾清影……我害怕……”
顾清影轻手覆上她脑后,掌心很温暖,仿佛立刻就盖住了一切痛苦,这个动作太温柔,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碎。
苏棠立刻停止抽泣,讨好般地蹭蹭她掌心。
顾清影却没有什么他意,只想查看那里的伤,无奈道:“脉象上探不出伤在哪一块……苏棠,你还清醒吗?”
苏棠呆滞地眨眨眼,含糊道:“不知道……我不知道……都是你们害的……”
顾清影苦笑,“杀戮太多,如今知道痛了……苏棠,就算我请王公子来跟你讲道理,恐怕也是讲不通的……顽石难破,江湖上说我像个菩萨,果然是无稽之谈,我真是渡不了你。”
二人对视片刻,彼此眼中皆混沌浊浊,最后顾清影终于收了手,不愿施舍太多温情,苏棠是最会得寸进尺的人。
可她一低头,苏棠竟已闭了眼,蜷缩着挤在怀里,不知这人到底是不是装傻装疯,可这一脸紧皱,委屈可怜的样子未必不是真的。
她任由苏棠搂着,叹息无声。
苏棠缓缓抬头,依然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口,便咳嗽起来。
这个动作最是牵动脑后疼痛,一时间意识迷乱,哭腔泛起——
“阿娘……棠儿很乖……”
“不要扔下棠儿……”
顾清影忽然就笑出了声,没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是真笑还是假笑,苦笑还是嘲笑。
然而房门之外,守卫大气不敢喘,也低头不敢直视柳无归。
一道细细的门缝,却就什么都看到了。
那个帮苏棠买糖人的守卫怯怯开口道:“柳……柳公子……”
柳无归阴沉着脸色转头,人声比风声还凄诡:“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
此去无归,终究殊途了。